贾老师清清嗓子说:“孩子们,作为一个演员最重要的素质之一就是要有孩子般的轻信。让你们玩这个游戏,就是让你们追忆小时候的情绪。你们小时候多容易相信周围的事情啊!给你们讲个鬼故事都能把你们吓哭。这就是孩子的天性。演员就是应该轻信,虽然我们演戏的时候是假装的,但我们仍要相信角色相信环境。玩老鹰捉小鸡这个游戏,刚开始许多人还放不开,但没多久大家都能够放开玩了。大家在这个游戏里真实地感到了害怕、刺激、紧张。大家要记住这种感觉,要解放自己的天性。”
我恍然大悟。老鹰抓小鸡还有这个功效?不过也是,玩儿到后来的确忘我了,根本忘了是在上课,老师在哪儿都不知道,注意力高度集中,只为躲避郝一峰的长爪子。
“孩子们,接下来大家来做另一个游戏。这个游戏缩小了参与人数,扩大了观众人数,大家仍要有刚才的劲头。游戏叫警察抓小偷。我们选出两名同学,这两名同学要蒙上眼睛。一个扮演警察,一个扮演小偷。警察的任务是手握警棍追捕小偷,当然,警棍是用纸做成的。小偷的任务是寻找地上的一串钥匙。如果警察的警棍触碰到小偷,就算警察获胜。如果小偷在被警察的警棍触碰到之前找到了地上的钥匙,就算小偷获胜。因为小偷和警察都是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其他同学在边上要围成圈,保护他们。围观的人一定要保持安静,不要干扰警察和小偷的判断。”贾老师一口气介绍完第二个游戏的规则。
“好,现在谁先来呢?”贾老师问。
同学们都肃静。
我正琢磨这个贾老师有个口头禅,每次跟我们说话之前都要加个“孩子们”。贾老师看见我,与我目光交会,我立刻低下眼睛。听见贾老师说:“张毅和马宁,你们两个先上。张毅当小偷,马宁当警察。”
贾老师突然选中我,吓我一跳。被拎出来示众,我陡然紧张。估计老师发现我干什么都放不开,往后缩,故意叫我,想让我多体验“解放天性”是什么感觉。
我和马宁相距五米面对站好,蒙上眼睛。贾老师一声令下,游戏开始。我半蹲身体,用脚在地上扫,扫了半天屁都没扫到,只听边上有人嗤嗤笑,像闷屁的声音。老师喊了声不许笑。大家都屏住呼吸。我如入无人之境,只能听到自己脚步声。没过多久,我听到有东西在空中挥动的声音,而且离我脑袋很近。想到是马宁的警棍,我吓得赶紧躲开。不料躲得太狠,撞在一个女生身上,那女生啊了一声,又把我轻轻推回来。而马宁通过声音感觉到我可能在这儿,也朝这边慢慢逼近。我真体会到盲人的痛苦,极其没有安全感。我把身子蹲得更低,仔细用手和脚在地上摸索钥匙。马宁也放轻动作,变得无声无息。我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张开,去搜寻信息。耳朵已成顺风耳。突然,我听到钥匙被踢到的声音。肯定是马宁不小心踢着了。我顺声音方向慢慢挪过去。终于,我摸到钥匙。我高兴地喊道:“我找到啦!”然后把蒙在眼上的布拉下来,睁眼一看,发现两条腿。腿的主人穿着裙子,顺着腿往上看,看到了杜方君的脸。我脑袋都快顶到她膝盖上了,她正抿着嘴笑,我名副其实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全班都乐了。
“张毅。你做这个游戏的体会是什么?”贾老师问。
“要小心边上的人,防止撞到。”我说。
“还有呢?”
“还有,这个游戏真好玩儿。”
“当然不光是让你玩儿的!其实你应该体会到了。是不是感到自己刚才特别聚精会神,特别敏感。”
“是是是,我觉得听觉特别灵敏。”我忙补充。
“所以,孩子们,你们也要记住这种感觉。以后上台演出的时候,也要找到这种注意力集中的感觉。要敏感地接收到你的对手演员的刺激,然后回馈给他。张毅做得很好。”
原来表演课就是做游戏?我突然轻松了,《雷雨》也变成《阳光灿烂的日子》。之后老师又让我们做了不少难度更大的游戏,每次游戏过后他总要讲出游戏的作用。而学生也的确由刚上课的陌生和战战兢兢,变得熟悉而放松。我也突然对日后的表演课期待起来,屠宰场变成梦工厂。
第二天,我和马俊、甄晓来到操场出晨功。晨功的内容是什么呢?就是练嗓子。学校有两个专业必须出晨功:播音主持和表演。因为主持人和演员都需要有好的嗓音,于是偌大的操场就被分成两大派:一派是播音系,练字正腔圆;一派是表演系,练除了字正腔圆之外的。表演系学生在操场上练完气息和绕口令后,开始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练两人隔条马路的对喊。有段对话是两个老头儿的对话,相隔四十米练。是这样的:
老王:喂——老——李!你干什么去呀?——
老李:我——去——钓——鱼!
老王:什——么?我——没——听——见!
老李:我——说,我——去——钓——鱼!
老王:噢。听——见——啦!我——还——以——为——你——去——钓——鱼——呢!
播音系同学听到我们声嘶力竭地喊这些老糊涂的话的时候,就觉得我们是群疯子,但这就是专业不同的地方。播音系重在让声音达到某种规范;表演系重在让声音变化多端。
话说这一天当我和马俊、甄晓赶到操场的时候,时间尚早,只有几个女生在练,杜方君也在。看到她,我感到莫名兴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又开始检讨这种兴奋。为什么要兴奋呢?有什么好兴奋的?我这是怎么了?换句话说,假如某天上课杜方君缺席了,我就会莫名失落。
就在我烦恼的时候,马俊这家伙奔到马宁边上,一脸媚笑,传情达意。练多久才能达到他的境界?我摇摇头,叹口气,强迫自己走到看不到杜方君的地方出晨功。半小时后,大家结束了练晨功,三三两两来到食堂吃早餐。
“你喜欢上马宁了?”我夹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说。
“没错,我喜欢很白的女生。”马俊坦然说。
“进展怎么样了?”
“不好。我对她说不出口。”
“别逗了,你肯定早表白了!我看你俩儿说说笑笑的。”
“她跟谁都那样,不信你试试!”
“我就不试了。可能你们接触时间太短,才两个月。”
“你别光说我,我看你这几天好像也不对劲儿。”马俊突然坏笑着说。
“我有什么不对劲儿?我怎么了?”“你见到杜方君就不对劲儿。”马俊进一步坏笑。
我竟然一时间被马俊这句话搞得面红耳赤。
这一天的第一节课是中国近现代文学赏析。同学们落座后,进来个老师。我们一看就乐了。他酷似周星驰,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家别笑,我不是周星驰。”还没等我们说话,先自己解围,我们更笑。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老师微笑地说,“我姓周,以后我来给你们上中国近现代文学赏析。”
他说他姓周,全班喷了。连平时老爱绷个脸装酷的郝一峰都受不了了,捂着肚子说:“周老师,我开始崇拜你了!”
“姓周怎么了?姓——周——怎——么——了?周,在百家姓里排第五。姓周的人多了,巧合嘛,别大惊小怪。我叫周辞,跟他名字差远了。好了好了,大家别笑了,别笑了别笑了,不然没法上课了,肃静!”周老师看着东倒西歪的我们一声喝令。
我们绷住。
周老师扫视了我们一下,缓缓说道:“这门课没教材。也不必做笔记。既然是赏析课,讲到哪个作品的时候,你们课下最好找全文读一读,对你们肯定有好处。今天,我先讲一讲徐志摩。”周老师顿了顿接着说:“徐志摩是浙江人。和我来自同一个省。他擅长写诗歌和散文。他上过好几所大学,还去英国留过学。大家最熟悉的一定是他的《再别康桥》。”
“咱们班谁的字比较好?”周老师突然问。
“马宁!”大家都喊。她练过书法。
“好。马宁把诗抄黑板上。”周老师把书递给她。马宁开始抄。他继续说:“徐志摩曾三次来到康桥,第一次是1921年到1922年,他从美国来到剑桥大学进修。学习期间形成了资产阶级的人生观和文艺观。对于爱、美与自由的单纯信仰,产生了他为之倾心的社会理想。换句话说,剑桥所体现的英国式文明,形成了他所向往追求的康桥理想。他把康桥当作他‘生命的源泉’和‘精神的依恋之乡’。他的兴趣也转向文学,喜欢写诗。回国后写成诗歌《康桥再会罢》。第二次是1925年4月重游,回国后写成散文《我所知道的康桥》。第三次是1928年8月,最后写下了《再别康桥》。可谓一波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