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周老师停了一下,满怀深情地说道,“你们有诗性吗?”
我们面面相觑。
周老师看大家不明白,又补充道:“这么说有点抽象。那我问你们,你们能听到鸟叫吗?”
我们心想鸟叫了谁听不到?又不是聋子。
“你们什么时候能听见鸟叫呢?”
“早上!”甄晓喊道。
“其他时间呢?”周老师问。
“其他时间很少吧。”马俊说。
“现在大家仔细听。”周老师凝望前方,黑黑的眼睛一汪水。
静了三秒,我们真的听见了唧唧喳喳的鸟叫声,并且叫声很密。
“听到了吧?”周老师问。凝望着的眼睛依然没有收回。
“听到了!”同学们七嘴八舌说。
“这么久才听到,可见大家缺乏诗性。”周老师终于将目光收回。
这时,马宁已将诗抄完。
周老师端起一个大茶缸喝口水继续说:“不说这个了。我们先看一下这首诗的全貌。既然大家是表演专业,我想找几个同学上台来朗诵一下这首诗。又因为这首诗很有阴柔之美,所以我决定找女生上来朗诵。谁来朗诵呢?”
女生没一个举手。可能都担心自己缺诗性。
“好。既然这样,每个女生朗诵一遍。”周老师把茶缸放回桌上。
然后十二个女生挨个儿上台朗诵。我发现有句老话说得挺对: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因为一千个人朗诵也就有一千个《再别康桥》。十二个女生的风格很不相同。而其中我最欣赏杜方君的版本。我们暂且可以认为:情人眼里出西施。
轮到杜方君,她在台上略微静了静心,开始朗诵。音色柔美细腻,感情澎湃而婉转。朗诵到一些唯美词句时,我简直觉得她的头发都要随着窗外的清风飘动起来。我仿佛站在康桥边上,仰望她轻轻挥动的衣袖。这时,马俊不失时机转头口气夸张地小声对正在发呆的我说:“你是不是心都碎了?”
当晚,我情绪不佳,甄晓和马俊陪我去喝酒。甄晓因为酒量小,我和马俊怎么劝他他都不多喝。一开始我们喝的是啤酒,后来觉得没喝爽,就买了些蒙古口杯和凉菜,回宿舍继续喝。啤酒和白酒混着喝很快把我和马俊喝晕了,才晚上九点,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我和马俊睡到七点才起。当我们起床看表的时候都吓出一身冷汗,因为几天前听说今天早上有个传说中很厉害的老师带我们练晨功。我们没洗脸没刷牙就向操场狂奔,一前一后,仿佛抓小偷。
抵达操场时看见同学们齐刷刷站在球门附近练声,大家比平时显得更严肃。看见姗姗来迟的我俩,他们都露出同情的神色。
“老师,不好意思,我俩迟到了。”我说。
这老师转过身来。他个子很高,脸很窄,眉毛浓密,一脸英气,让我想到二郎神。他不紧不慢地说:“为什么迟到?”
“我们昨天睡得太晚了,所以……”
“一人写八千字的检查明早交给我。”
“啊?”我和马俊异口同声。
“怎么了?”
“老师我们下次绝对不迟到了!”马俊说。
“不要废话。”老师说。
“老……”
“归队!”老师一声喝令。
于是我俩乖乖归队。晨功结束的时候甄晓跑来幸灾乐祸地说:“我靠,你俩提前把毕业论文完成了!”
“我靠,你早上怎么不叫我俩起床?”我气愤地说。“天地良心,六点钟我喊了你俩三遍,你俩都说让我先走。”甄晓说。
“唉,事已至此,没办法,只好写了。”马俊说。
“我靠,八千字的检查,怎么写?”我说。
“编呗。”马俊说。
我和马俊当天夜里开始动笔,宿舍有两张桌子,我们一人一张,桌上杂物被我们清理干净,马俊还特地擦了桌子,把桌子擦得光可鉴人。我俩关掉大灯,支上台灯,背靠背,开始写检查。对于写检查我们没经验,只知道一个要领,就是一再说自己罪该万死。我们写呀写,编呀编,一直写到凌晨三点,终于完稿。结果,让我们始料未及的是:第二天我们困得睁不开眼,又睡过了时间。
我们以比第一天狼狈三倍的形象在宿舍楼和操场之间的小路上奔跑着,因为头脑不清醒,我们跑得神魂颠倒,马俊差点被一块砖头绊个大马趴。
当我们再次出现在二郎神面前的时候,二郎神用敬佩的语气对我俩说:“你俩真有种!”我们无话可说,把写好的检查交给他。
“检查写完有什么用?照样迟到是不是?”二郎神说。
“老师,我们昨天写得太晚了,所以……”
“重写,每人三万字,两天后交上来!”二郎神不容分说。
我俩几乎当场瘫倒在地,互相搀扶了一下才没倒。
于是当晚我们又回去开始写三万字的检查,我们写得头痛欲裂,把所有罪过和可能造成的重大后果全写进去,我想杀人犯也不过如此。第二天晚上,我们写了两万多字实在编不下去了。
“怎么办?我写不下去了。”我说。
“要不然咱们把字放大,把间距拉开试试?”马俊两手揉着太阳穴说。
好主意。我们都是用电脑写的检查,可以在排版上做文章。于是我们把五号字变成小四号,把一倍间距拉到一点五倍。结果检查一下子多了六七页。我们把它打印出来。
“这下差不多了,看上去挺厚!”马俊欣慰道。
“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我无精打采地说。因为长时间坐着,脖子开始疼。
第二天当我们把这样的检查交到二郎神手上的时候,他眯起眼睛看了看,随便翻了翻,冷笑着说:“不对!字数不够。顶多两万五千字。别跟我耍心眼。重写。每人四万字。下礼拜一交!”
我靠。真是二郎神,脑门儿上还有神眼。我正好写了两万五千字,他竟一眼看穿!
这一次我俩万念俱灰。写四万字的检查,还不如死了好。
“你说说咱们怎么写?”我和马俊商量,我的口气已经变得不再惊讶,对这种结果已经习以为常,好像我们本来就是搞文字工作的。
“要不然干脆瞎写。我估计他不会看内容,他只在乎字数。”马俊说。
“瞎写也得有得写啊。写什么呢?”
“写自传。”
“自传?”我瞪大眼睛。
“对,就从小学写起,一直写到大学。”马俊拍了一下手说。
这个主意被我采纳,我俩开始奋笔疾书,写着写着居然上了瘾,一发不可收拾。我们没白天没黑夜地写,我们写得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就像两个文学青年。每次甄晓拿着苹果边吃边对着我们说话,我们都会把他轰开,并且说:“去去去,别干扰我的灵感!”
这一次完全不同了,我们的打字速度也变得飞快,这几天训练下来,几乎都快能盲打了。因为灵感颇多,写完后,我俩一测字数,居然每人写了五万多字,超额完成任务。心想这下二郎神没话说了吧!
我们把写好的文字打印出来,放在一起就有厚厚一摞,马俊的打印机里的墨都被用光了。甄晓看了大为震动,他说:“我靠,你俩不如出书算了!”
“出书?”我说。
“对呀,写这么多不出书多可惜!”甄晓说。
“这主意倒不错。”马俊扶了一下眼镜说。
“可怎么出呢?”我问。
“去咱们学校出版社问问。”马俊说。
“你还真要去?”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去!为什么不去。”马俊拍了一下稿子说。
为了这个主意,我和马俊兴奋了一夜。
第二天,天一亮我俩就捧着稿子去学校出版社。因为去得太早,出版社只有一个老头儿在。他好像昨夜没睡好,迷迷糊糊,戴上老花镜,问我们:“你们要出书?稿子呢?”
我们呈上厚厚一摞稿子。
“哦,打算印多少册啊?”老头边翻稿子边问我们。
“三册”我说。打算二郎神一本,马俊一本,我一本。
“三册?!”老头摘下眼镜看着我们。
“三册。”马俊重复道。
“开玩笑。印书哪有印三册的?走走走。”他轰我们走。
“您就给我们印一下吧,老师。”马俊说。
“就是,我们写了好久才写完的,写得很辛苦。”我说。
“但是也没有印三册的呀!别说三册了,三千册都没法印。”老头说。
“老师,您看我们作为学生多不容易,我们从小就喜欢写东西,我们是文学系的,这本书耗费了我们大量心血,我们很多夜没合眼才写出来。这本书真的很有意义,因为写这本书是想献给我们的老师,我们的老师他……”
我发现马俊不搞传销或者保险一定可惜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的嘴皮子就没停过。我根本插不上话。他的语速不快也不慢,总是娓娓道来。十分钟后,那老头儿实在被他磨得受不了了,居然答应了我们的请求。
“那你们要有个书号。”老头抹抹额头上的汗说。
“弄一个呗。”马俊说。
“这得买!”老头说。
“多少钱?”我问。
“二百五。”
“这数字真难听,就两百吧!”马俊说。
“那可不行。”老头说。
“哎呀,您看,我们都是学生,又没有钱,而且……所以……”
“行了行了,又来了!好吧,两百就两百!但是,加上其他费用,比如版面设计,纸张,还有……”
“您就说总共多少钱吧?”我问。
“二百五”老头说。
“行行行。二百五就二百五。”马俊说。
“书名叫什么?”老头问。
“你说咱这书名叫什么好?”马俊扭头问我。
“就叫《检查》吧。”我说。
“叫《检查》,就是卫生检查的检查。”马俊对老头说。
“定价呢?”
“定价二百五。”马俊说。
于是我俩凑钱,很二百五地出了这样一本书。这本书还分成上下部,上部是马俊写的,下部是我写的。
当我们把这本封面是红色,上面印有“检查”两个大字的书交给二郎神的时候,他也吓一跳。但他很快镇定,并加以掩饰。他说:“好了,下不为例,去吧。”然后我们就走了。
这件事对我意义深远,因为我发现了自己的创作能力。
有句话从小听,耳朵都起茧子了——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作为刚入门不久的我们,先要懂得什么叫“源于生活”,老师让我们观察生活,并且要把观察到的结果变成小品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