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红花油抹在肿起的部位,抹完后,无事可做。给方君发信息,她还在排练场,她生气地说道:“你就跟甄晓瞎折腾,现在怎么办?你交不了自己的作业了。”
我说:“刚好我那个作业还不完善,再加工一下,礼拜五交得了。”
挂了电话,我随手拿起一本短篇小说集囫囵吞枣地看了起来。
看到一篇名字叫《巴掌》的小说。三个人物:父亲,母亲,女儿。父亲是个下岗职工,因为工伤瘸了一条腿,在家养病。母亲也是个下岗职工,在工厂门口摆小摊卖小饰品,并且被诊断出患有癌症。女儿是个天真烂漫的高中生,面临高考。父母把一切苦痛都埋在心里,只给女儿展示美好的一面。这一天,母亲给孩子她爸看了医院的诊断结果,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了,因为他们知道,要是把钱都用在治病上,女儿就没钱上大学了。女儿高高兴兴回家,像往常一样,跟父母开玩笑,而且说她想买一身新衣服,现在的打扮太土,同学笑话她了。母亲说过几天再说。女儿就跟母亲撒娇。母亲说没钱。女儿着急了,就跟母亲半真半假地吵起来。父亲看不下去了,拖着残废的腿,走到女儿面前,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女儿被打蒙了。妻子推开孩子她爸,抱着女儿哭。父亲很后悔打孩子,他望着捂着脸的女儿,哆哆嗦嗦地拿出了妻子的病历……
我心里的石头落地了,这故事适合改成小品,我决定改它。
当晚,马俊先回宿舍,进屋后他拍着手哈哈大笑,手里拎着的道具袋子也在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你笑成这样?”我问。
“甄晓真是绝了!”
“怎么讲?”
“他和陆姿把教室布置成郊外的小树林,用积木搭成小山小桥。他俩扮成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在树林里捉泥鳅。两人眉目传情,嗲得吓人。你想象一下,甄晓那张土匪脸嗲起来多可怕?还有,陆姿平时那么冰雪,今天突然成了满脸绯红的害羞的小姑娘,哎呀,真是绝了!他俩真是绝了!绝配!”
“就把你笑成这样?”
“最可笑的是甄晓让我扮演他的哥哥,上场告诉他父亲的死讯。我上场的时候有音乐,本来要放一特悲的曲子,结果,音乐放错了!”
“放成什么了?”
“放成《拉德斯基进行曲》了。我上场刚要开口告诉甄晓父亲的死讯,结果拉德斯基就响了。太反差了!我当场就喷了!”
“这搁谁也挺不住。”
“全班人都乐疯了。只有一个人绷着脸!”
“谁?”
“潘老师。”
“她怎么说?”
“她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一本书,扔到正在演戏的甄晓的脸上。”
“她这么猛?!”
“不过最后评作业的时候,潘老师说甄晓的信念感很强,相信角色相信环境。”
“信念感不是演员的基本素质吗?甄晓在那么假的环境里演戏,还能做得那么真,不容易啊,信念感肯定强!”
我俩正说着,甄晓进来,拎着一袋苹果。
“甄晓,大家的快乐可都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啊!”我把肿起来的脚给甄晓看。
“怎么肿成这个样子了?”甄晓走过来俯下身子看。
“你的脚怎么回事?”马俊问。
“教室里的叶子可都是我上树摘的。我摔地上了。”
“真不好意思。那什么,这苹果给你买的。”甄晓把一兜子苹果放我边上。
“咳!客气啥。以前我扭伤过一次,后来不小心就会习惯性扭伤,过两天就好了。听说你作业挺火的,大家都乐喷了。”
“被老师毙了。”甄晓比画着手枪,朝自己太阳穴开一枪。
“多亏你没交成作业,潘老师太猛了,批得人一无是处,二十多个作业毙了十八个。”马俊说。
“是啊,甄晓这么有创意的作业都被毙了,我那个更别提了。”我说。
“甄晓也够能耐的,把陆姿那么个冷冰冰的人弄得那么撒得开。”马俊说。
一听这么说,甄晓来劲了:“要不然我说我适合当导演呢。我就善于做演员工作,指导演员演戏。而且,我还善于发现新人,陆姿就是新人,以前老是演冷冰冰的角色,而且演戏没激情。看看我把她调教的!”甄晓抓起边上的水壶喝了口水,继续说:“不过,陆姿的冷只是一种假象。我就发现了她内心的热情。”
“你怎么发现的?”马俊拿了三个苹果往洗手间走去。
“你快洗,洗完了我再说。”甄晓对着洗手间喊道。
马俊洗完苹果,塞给我和甄晓一人一个。
“你快说吧。”我说。
“今天我去校医院,看见她和大夫吵架。”
“她还会吵架?”马俊睁大眼睛。
“不但会,吵起来还一套一套的。你们知道校医院挂号和卖药的医生态度都很恶劣的吧。”
“咳,北京的服务行业的人的态度不是都挺恶劣的嘛!”马俊说。
“反正把陆姿逼急了,跟卖药的医生吵了二十分钟,引来大批人围观。最后那个医生说:小姑娘我服了你了,咱们别吵了。”
“厉害厉害。那个医生我见过,长得一脸横肉,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特贫的特会挤对人的北京大妈。”我说。
“没想到陆姿关键时刻这么能喷。”马俊说。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有一次上戏剧史的时候,我看到她在发短信,不知道给谁发,一脸开心,红着脸,羞涩地笑着。她笑起来可真好看。”甄晓说。
“怎么陆姿不为人知的一面全让你看见了?我们怎么没看见?不会是你看上她了吧!哈哈!”马俊坏笑着说。
“我靠,你们怎么能这样污蔑一个优秀导演呢?”甄晓吹胡子瞪眼说。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收到李淼的短信:中午有空没?
我回了一条:怎么了?有什么事?
她说:一块儿吃午饭吧。
我说:好吧。什么地方?
她说:北门斜对面的“钟点餐厅”。
发完短信,我去卫生间刷牙,正刷着,我突然想到本来是要和方君共进午餐。于是漱完口我给方君拨了电话。
“喂,方君,中午我要和一个中学同学吃饭,你自己吃吧。”
“真讨厌!好吧,我和马宁吃吧。”
我约会总有早到的习惯,说好中午十二点,但我十一点四十五就到了。我在门口站了五分钟,被烈日烤得眩晕,遂进入餐厅等候。
这家餐厅很奇怪,门口周围并无餐厅名称,只在大门正上方挂一个大钟。大家平时约在这里见面的时候就只好不约而同地给它起个名字叫“钟点餐厅”。我正寻思,怎么不起名“钟点房”?
就餐环境非常好。这是一家主题餐厅,墙上挂满各国著名音乐家的画像和照片,在餐厅各处角落放置着一些中国的或者西洋的乐器,每件乐器都由一盏天花板上的定向的小灯照明,一种经典的、品质的感觉油然而生。餐厅正中央的一个红色小台上,放置着一尊贝多芬半身像。
“先生,请问您需要点餐吗?”一个身着短裙头扎两个小鬏的女服务生问我。
“哦,等等吧,还有一个人。”
女服务生说了一声好的,笑了一下离开。
我端视着皱着眉的贝多芬发起感慨来,这个人可是个牛逼人物啊!感情屡次受挫不说,还在创作的旺盛期聋了耳朵,而伟大的《第九交响曲》正是在耳聋之后创作的。演出结束,在台上担任乐队指挥的他,竟听不到观众的掌声,一名乐手将他扳转过来,面冲观众。看到全体起立的观众持续十几分钟鼓掌的时候,很少喜怒溢于言表的贝多芬,老泪纵横。
“你又发什么呆哪?”李淼跳在我眼前,挡住贝多芬。
“哦,没……没什么。”
“我发现你这老毛病真是顽固得很。”李淼在我对面坐下来。
“什么毛病?”
“一下子就晕到一件事情里面出不来!”
“这叫投入。演员的基本素质啊!”我笑着说。
“你说你要是过马路,看见一美女,突然投入了,发呆了,不出交通事故才怪!”
“那不会。美女我还真晕不进去。”
“假正经!你女朋友没骂你啊,出来和我吃饭。”
“不至于吧,我说和中学同学吃个饭。”
“那你就是在骗她喽。”
“没有啊,你不是我中学同学?”
这时服务生走来,将两份菜单递给我们。
“我要一份石锅拌饭一杯橙汁。”李淼说。
“我要一份意大利面一杯西柚汁。”我说。
“好的,两位还要点别的什么吗?”服务员说。
“再加一份水果沙拉吧。”我补充道。
服务生带着菜单走开了。
“说正经的。你为什么找我吃饭?”我问。
“想你了呗。”李淼俏皮地眨眨眼睛。
“你可真够正经啊!”我苦笑着说。
“就是想聊聊,很久没见了嘛,难道不是情人就是敌人?”
“肯定不是敌人。”
“你和女朋友过得怎么样?甜蜜蜜吧。”
“挺好的。不过,隔了一个假期,需要适应一阵子。你呢?你和郝一峰……”
“不是跟你说了分手了吗?”
“哦,对了,我忘了。为什么呢?”
“本来就是玩的,没怎么认真。”
“哦。”
“跟他在一起,颓废啊,暗无天日。”
“这倒是,你在本质上跟他不是一类人。”
“我本质上是什么人?”
“你是,你是个好女孩。”
“呵呵,谢谢这么说。”
服务生陆续把我们点的餐上齐。
“渴死我了。”李淼端起橙汁大喝一口。
“饿死我了。”我叉起面条大吃一口。
“暑假你没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李淼放下杯子说。
“那段时间我去上海了。你参加了?同学们都还好吗?”
“都挺好,大家上了大学都没闲着,都有了男女朋友。不过,我觉得还是你有出息。”
“我怎么有出息了?”
“说不定哪天电视里电影里就出现你了,你就火了。”
“唉,不敢想不敢想。”我把叉子停在嘴边,遐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