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虎先看见了我,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喊一声我的名字,快步跑过来,在雨水聚集的地面激起大片明晃晃的水花。他跑到我面前说:“你个大畜生!”然后把我往杜方君那边拽。我真像一只听话的畜生一样乖乖被他拉着走。
当我来到方君面前的时候,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我,然后突然站起来扑到我怀里,大声哭着对我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抱着我哭得说不出话来。我突然心痛得难以自持,智齿在作祟,钻心的痛,加上情感的大消耗,浑身如同散架一般,竟一屁股坐在地上,瘫倒在水里……
后来方君告诉我,那个男人的确是她曾经的男朋友。就像方君告诉过我的,他为了不影响她高考,主动提出与她分手。他们分手后不久,就断了联系,方君也搬家了。那个男人当时已经工作了,年龄不小,父母催他结婚,于是他很快与单位的女同事结了婚。婚后不久,老婆怀了孩子。但不幸的是生产的时候大出血,没抢救过来,死了。方君和那个男人前一天在街上碰到的时候,他的妻子刚刚去世。于是,我就明白了一切。
方君和这个叫作“大山”的男人的故事,至少使我明白,我深深地爱着方君,没有她,我将无法活下去。什么叫爱情呢?假如让我张嘴就说“我爱你”,我觉得很假。方君平时问我:“你爱不爱我?”我经常用其他话题岔开,因为心里一时没有感觉,我说不出这三个字。但当爱情发生波折的时候,甚至发生怀疑和猜忌的时候,往往能感到爱,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我曾真的怀疑方君背叛了我,我甚至恶毒地想过假如这是真的,就让我们同归于尽。这件事是一件小事,在外人看来不足挂齿,而且显得我像个醋坛子,但它给我的教训就是:相爱的人应该信任对方。因为怀有出轨种子的人是迟早要出轨的,只是有没有土壤让其发芽。而没有这种嗜好的人就有可能坐怀不乱。既然这样,我们不妨坦坦荡荡,相信自己的魅力也相信对方的定力,舒舒服服过。
这次波折过后,我和方君的爱情似乎有了某种升华,比原来更加珍惜对方。
我也不得不提一下韩亭,因为此次我们上海之行结束后,韩亭的男朋友在异国打来越洋电话跟她提出分手。韩亭问男朋友原因,男朋友说相隔这么远,又见不到面,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继续恋爱的可能性。
这对韩亭是个沉重打击,韩亭对他一往情深,这是她的初恋,而且,她在男朋友出国前一天的晚上把自己的身体给了他。
韩亭因为这事受了巨大刺激,割脉自杀,幸而被她妈妈发现,抢救过来。虽然抢救过来,但总表现得有点神经质,经常莫名地哭起来,每当她哭起来的时候,嘴里就会撕心裂肺地重复喊着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时光如梭。
第二年春天,教我们表演课的老师被换掉了。新老师叫潘晓艺。
潘老师戏演得很好。我们曾看过她演的改编版的《西厢记》,饰演崔莺莺,对她的表演我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在舞台上的爆发力和控制力都非常出色。
她的第一节课,同学们在台下肃穆地恭候。
潘老师昂首挺胸地走上讲台。
当时她三十二岁。据说在中央戏剧学院学表演之前是个舞蹈演员。她身材高挑,戴副精巧的黑框眼镜,头发盘起,表情就是一个字:冷。
我们怔怔地望着她。
她扫视了我们一下。
“从今天开始,我来给大家上表演课。”潘老师中气十足,“上学期,期末的汇报演出我看过了,你们的水平远远低于我的预想。”
我们引以为傲的期末汇报被她一口否定。
“但是,从现在开始努力,还来得及。这一学期,我们将开始进行小说改编阶段。”
小说改编是我们学习表演的另一阶段,就是让大家把小说改编成舞台剧演出来。
这节课我们都听得很认真,大家第一次有了为艺术献身的冲动。快下课的时候,潘老师说:“每周每个人必须交两个作业。”
这对我们来说比登天还难。
每周二、周五都有半天的表演课,这就意味着每人周二交一次作业,周五也得交一次作业。交自己作业的同时还得参演别人的作业,这样下来,每周每个人一般至少要饰演三个以上的角色(实际情况是能者多劳,有些人往往在一个阶段演十来个角色)。这些作业都要花时间排练,都要背台词,都要磨合,修改。
这既是压力,也是挑战。
课后,我们分头找小说阅读,读得昏天黑地,发现没几篇适合改编的。小说的情节大都琐碎,时空不连续,改编成舞台剧很困难。
正当我躺在床上愁眉不展的时候,同样躺在另一张床上读书的甄晓哈哈大笑起来。我翻身坐起问他:“怎么了?”
“太牛逼了!”甄晓捧着书边笑边说。
“你发现好故事了?”
“发现新大陆了!”甄晓眼睛没离开书。
“讲什么的?”
“讲纯情的。”
“你打算演纯情的故事?”我诧异道。
“那当然!”甄晓冲我瞪着邪恶的小眼睛说。
大家找好要改编的小说后,就去抢占排练场。因为需要排练的作业太多,三间排练场竟不够用。又用景片隔成数个小空地,但还是不够用,只好排队排练。
甄晓和班上一个叫陆姿的女生排练。这个女生很漂亮,身材容貌俱佳。但是,她性格很冷,从不见她有热情的一面,也没见过她笑,跟她待一起也很冷,而且没话说,所以班里部分人对她敬而远之。
甄晓先于我抢到了排练场地,看着站在屋外的我,嘿嘿笑了两声,拽着陆姿跑进去。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食堂吃午饭,甄晓来找我。
“你的作业准备好了吗?”甄晓问我。
“我准备好挨骂了。”
“既然你准备完了,就帮我准备一下吧。”
“干什么?”“帮我捡树叶吧。”“捡树叶干什么?你要学雷锋?”
“不是,我那个作业的场景在户外,有很多落叶,我得在教室撒点叶子。”
“那好吧。”只能爬树摘叶子,因为虽然已经初秋,但叶子还好端端地长在枝头,不肯自己落下来。
甄晓抱着树干努力半天,没爬上去。
“这事儿你得找马俊啊!他最会爬树了。”我说。
“马俊还在排练场呢!你上去吧。拜托拜托。”
我无奈地抱住树干,上肢用力拉,下肢用力蹬,用十分难看的姿势终于爬到一个比较粗的分枝上坐了下来,用手抹抹额头上的汗。
“快摘吧。”甄晓仰着一张大脸跟我说。
“光要叶子啊?”
“你再折些树枝。”
我动起手来,摘得满手绿水。
摘了一半,听见有人大吼:“干什么哪!”
我猛回头,看见一个保安一路小跑过来。我赶紧往下跳,但对高度估计不足,跳下来时右脚一拐,一屁股坐地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甄晓和保安跑过来,翻起我的裤脚看我的脚,我的脚踝红起一片。
“脚能动吗?”保安问。
我动了一下。
“能动就好,没伤到骨头。你爬树干什么?”
“我们是表演系的。”我说。
“到树上表演?多危险啊!”保安把警棍别到腰间。
“不是,我们是想找一些树叶当道具。”甄晓说。
“要不然我帮你们弄一点?”保安说。
“不用了,谢谢,这些就够用了。”甄晓指指一地的树叶和树枝。
“那行,可别再乱爬树了。”保安说。然后走掉了。
我站起来,但发现自己无法走路,右脚一着地就疼得厉害。
“看来伤得不轻,真不好意思,你先坐着,我去校医院买红花油去。”甄晓说。
甄晓去买药,我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校园里阳光灿烂。网球场里两个人在打网球,很多人围观,不时有人叫好。
远处有个女生蹬着一双旱冰鞋,抱着两本书飞驰过来。
我定睛一看,竟是李淼。我三个月没见过她了,她见我傻坐着,愣了一下,滑过来。
“你坐这儿干吗?大中午的,多傻。”李淼说。
“你还会滑这个呢?成哪吒了。”我说。
我发现李淼变了,又变回以前的阳光。她装束简单利索,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笑吟吟的,看起来活泼可爱,充满朝气,在我看来,近乎魅力四射了。
“李淼,我发现你又变了。”我由衷地说。
“变什么样了?”李淼在我身边坐下来。
“变好了。”
“是吗?”李淼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突然想起她和郝一峰的事,就问:“你和郝一峰怎么样?挺好的吧。”
“我俩分手了。”
“啊?”
“暑假就分了。”
“哦,真快。”
“你又有机会了!”李淼冲我抛了个媚眼。
“呵呵。”我傻笑了一下。
“我发现你倒是没变。还那么傻。”李淼上下打量着我。
我把受了伤的脚藏起来,李淼没发现。
“我吃饭去了,改天找你聊。”李淼笑笑说。
然后她站起来,滑走了。
李淼刚走,甄晓回来了。
甄晓气喘吁吁地说:“我先把你送回宿舍,好好休息。我帮你跟老师请假。”
“好吧,我这样肯定上不了台。”
甄晓扶我回宿舍,帮我抹上红花油,对我说:“唉,真对不起,我第一个演,我得先走了。”
“没事儿,你去吧,别迟到了。”
甄晓走了。
我把裤脚撩起来,看到脚踝处肿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