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脆响,一只粉彩天青色的官窑瓷杯被摔落地上,“混账,居然还有张家这条漏网的小鱼,闻弦意居然敢收留朝廷钦犯。当初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竟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装进套子里”,何镇儒雅敦厚的脸上裂开一条狰狞。
那侍卫眼见不对,立刻跪下道:“当年的确是属下失职,本打算下手解决,谁料这小鬼忽然失了踪影,兄弟们遍寻数月未果,原想着怕是饿死在哪个角落,又或是被仇家给悄无声息地做掉了,便没有再追查。我等还曾将此事报知耿大人,请耿大人面呈主公详情”。
何镇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本侯可不敢责罚,你们可都是主公的人”。
那人连称不敢,嘴里说道:“那小鬼昨日已被腰斩于市,可见陛下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侯爷是不是多虑了?”。
冷笑数声,何镇斥责道:“你知道什么?张云疆的案子是由陛下亲自审定的,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断不会翻案,这关乎着皇家的颜面,所以这个污点当然要被清理掉。但湘河决堤和刺杀闻弦意这两件事情,就难说了”。
“陛下素来疑心甚重,当初杀了胡越的时候,就应该斩草除根,一时心软,竟让他们找到了胡越的后人,虽说此事是耿怀忠主谋,但本侯担心,陛下的那里怕是起了疑心”。
重重地叹了口气,何镇继续说道:“任凤池一向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从不涉党争,此事需小心应对才是。这是参与拦坝蓄水和炸毁堤坝的人员名单,你亲自带人去趟涿州镇河司,寻个罪名,把他们都处理干净”。
同辉三十二年,三月初七,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传遍朝野上下,深得帝宠的定兴卫主帅,平武侯何镇,被下了大狱。
据说前几日,左都尉萧简正与刑狱司的任督司在鸿福茶楼,喝茶聊天。忽然,门外闯进来一位自称是工部侍郎闻弦意的仆从,说有要事回禀。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封血书,声称是闻大人临死前写下的,上面详细地记载了这次湘河决堤,尸横千里的缘由,信中坚称此番水患乃为人祸,是平武侯何镇命人暗中扒了上游的栏坝,又刻意引来沅河之水,双管齐下,酿成巨灾。
据说那仆从还带来了诸多证据,比如上游河水中的引流图纸,用来穿透栏坝基石的皓柱,上面有明显的凿痕,还有在路上被救下来的人证,那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来自涿州镇河司,被平武侯派来的人追杀,险些丧命。
两人深知案情重大,便立刻将那仆从带回刑狱司,并仔细核对一干证据,详尽核查字迹和印鉴,萧简原是太常寺的奉常,对文武百官的字迹和印鉴了如指掌,更何况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与此案更是毫无牵连,加之他是皇太后的亲侄孙,身份贵重,所得出的结论,极具公信力。
事到如今,真相大白,任凤池当即带着人证物证连夜入宫,孝安帝怒不可遏,当下便命人将何镇从府中锁来,打入天牢之中。同时,严令任凤池彻查此事,务必要将元凶巨恶绳之以法,以慰数万百姓的在天之灵,一时间,朝野民间对此事都议论纷纷。
幽幽竹林,潺潺流水,如高洁之地,同奏流觞古曲,那人戴着银色面具,披着黑色斗篷,一身肃杀阴暗之气,与四周静逸的环境格格不入。
耿怀忠满脸畏惧地跪在地上,连喘气都显得小心翼翼,若是被人撞见,定然会大吃一惊,这个曾经权倾朝野,深受圣宠的朝廷二品大员,居然像个极度卑微的下人一般,匍匐在那黑袍人的面前。
只听他说道:“主公,何镇被下了大狱,任凤池的手段,您是知道的,属下担心他会不会……”?声音戛然而止,颇有些让人臆测的味道。
那人冷哼一声,说道:“还以为是个机灵的,没曾想是个蠢货。就算当年的卷宗来不及做手脚,但起码湘河的事情应该处理妥当才是,巴巴地给人家留下这许多的把柄,不就等于亲手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么?真是愚不可及!”。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说道:“当初商议的时候,何镇曾与你有过往来,赶紧将那些书信全部处理掉,以免牵连出更多的事情”。
耿怀忠有些受宠若惊,连声答道:“多谢主公关怀,属下素来小心,之前的一应书信文册早已被销毁干净,保证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主公大可放心”。
点点头,那人又说道:“你素来机警,思虑周全”,随后话锋一转,“北境大战时,供给前线的御寒衣物出了问题,被萧简一本参到皇上跟前。这几日户部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何镇这厮,在这件事情上,倒是狠绝果断,本想断了沈月明的生路,只可惜,天难从愿”。
“确有此事,这几日连韩栋这等得脸的人,都被皇上申斥了好几回了”,耿怀忠面色肃整地答道,“为着这事,已有不少户部的官员被羁押,昨个儿还有人求到贵妃娘娘跟前,想要走走关系,上下疏通,但以属下的浅见,陛下这次怕是动了真怒”。
黑袍人冷笑几声,说道:“沈家那老东西走了,沈家的小丫头倒是长进不少。昨个儿,她进宫谒见太后,言谈间也提及出征时,户部配发的御寒物资出了问题,不少将士没有死在沙场上,反而被冻毙在路边,言辞凿凿,话语戚戚,皇太后当场就落了泪,命人将皇上请来。她和萧简倒是一唱一和,一个在前朝告状,一个在后宫哭诉。今日早朝,连韩栋这只老狐狸,都被禁闭在家思过,咱们千万要小心,不可自乱阵脚”。
“主公所言极是”,耿怀忠点点头,继续说道:“太后与皇上多年心结,面和心不和,如今皇上在前朝监管不力,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被太后拿住把柄,颜面大失,原本三分罪,现如今恐怕至少七分”。
说到这里,耿怀忠有些犹豫道:“主公,韩栋是只老狐狸,这次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岂能善罢甘休?何镇瞒天过海的手法,只能欺他一时,待他回过神来,会不会对何镇下狠手?”。
聪明人说话总是说半句,剩下半句,就看个人的体会。黑袍人点点头,说道:“任凤池、萧简、韩栋、沈月明都是聪明人,怀忠,你自己做好权衡,必要时”,他颇有深意地看了耿怀忠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弃、车、保、帅”。
几日后,某官员的寿宴上,官太太官小姐们聚在一起看戏聊天,荣和堂仍然是帝都最红的戏班子,正唱着《三娘拜寿》,大青衣如行云流水般的身段和抑扬顿挫的唱腔,迎来了满堂喝彩。
“诶,听说了吗?”,某五品京官的太太悄声地对一旁相熟的人说道:“前几日,我那口子申时出门,一晚未归,次日便听说平武侯府被查抄了”。那人连忙点点头,说道:“这件事情,整个大显,有谁不知?前段时间还听我家老爷说,陛下体恤何侯丧子丧母,劳苦功高多年,便将定兴卫的帅印给了他。况且这次北境大捷,定兴卫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怎么着也算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儿。对了,你家老爷不是刚调入邢狱司吗?可有什么内部消息,快给咱们说来听听?”。
“是真的,我亲眼瞧见的”,坐在另一旁的官太太也说道,女人对市井八卦,天生耳尖,“查抄那日,我刚好去走亲戚,回来的路上,经过庆平大街,看到好多人在平武侯府前,议论纷纷,便差了人去问。原来是邢狱司的人,正在清点平武侯府的家产,我细眼瞧去,看着那些侍卫抬着一个个红漆大木箱,足足有上百个呢,上面都贴着朱批的红字,看来何侯这次真是栽了”。
周遭的人听她这样说,纷纷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问道:“你家老爷可曾说过,这何侯爷,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啊?”。
京官太太有些得意地看了看大家,语带炫耀地说道:“大家伙儿都知道,前些日子,有个叫闻绍的青年,敲击登闻鼓,状告何侯爷,当时皇上还留中不发,未做处置,可见还是有恩宠的。但这次可不一样,据说是左都尉萧大人和护国侯沈侯爷,两人御前觐见,亲自揭发军需物资被掉包的事情。户部尚书韩栋更在天牢中连连喊冤,写了十余页的陈情书上达天听。陛下就算再袒护何侯,怕也不得不下令彻查此事,当场便点了刑狱司的任督司,为此案的主审官”。
“你家老爷真是好本事,居然能够从外地奉诏入京,还直接进了刑狱司,那可是个位高权重的好地儿啊,将来还请你家老爷多多关照”,有人羡慕地说道,京官太太得意地笑了笑。
她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看,又刻意地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军需物资,向来都是归户部提调的,负责采买原料的是户部主事潘越。之前,户部惯用的是产自雍州的蚕丝籽棉,用来做棉衣的夹层,最是合适不过了,又轻巧又保暖,就算是千里行军也不怕。这潘越又是户部的老人儿了,在这主事的任上已有二十余年,向来是兢兢业业,勤恳老实,采购物资从未出过差错,在韩栋大人的手下很是得用。这次大军出征的棉服,就是出自这位主事的手笔,一招偷梁换柱,玩得是行云流水,痛快流畅之极”。
众人齐声问道:“到底是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