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烛把草根子嚼烂了也不见人来,吹着风快迷糊睡着的时候,一道黑影闪过,起身一看,原来是个扎着俩发揪的半大女娃,身披红甲,手中提着杆枪尖似火焰的短枪,正在岸边找寻着什么。
李玄烛起身拍拍尘土,将挂在马鞍上的苗刀取下,一拍马屁股,任由这匹识途骏马奔走回去。
李玄烛打个哈欠,将刀横扛在肩上,慢悠悠朝戚家武馆走去。
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武馆大门敞开,却是没个人气儿,李玄烛自正门踏入,一路穿过大堂走到后院,不见一人。
戚家师傅是个身材壮硕的中年汉子,前些年独自带着女儿来到镇子上扎根,手上确实有几分硬功夫,故而武馆很快壮大,前前后后教过的弟子,少数也有五、六十名,往日里武馆尽是些刀枪棍棒的挥舞声,今天却是连个苍蝇都没看见。
李玄烛来到后院,戚师傅正颓然坐倒在地上,颤巍巍地轻抚少女额头,少女格外安静,像是小睡过去。
李玄烛杵在哪儿,看不出悲喜。
男人像是不知道有人到来一样,依旧瘫坐在原地。
从正午,到黄昏。
男人终于颓然叹了口气,平静道:“屋内有酒。”
李玄烛默默取来,斟上三碗。
男人一碗洒在地上,一碗饮尽,道:“你就是王两吧,我听莺莺提起过你。”
李玄烛小口喝酒,含糊道:“我还被你的弟子打出去过呢。”
“有吗?”男人有些意外,“不过我已经将弟子们都遣散了。”
李玄烛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沉静。”
“你也不太寻常。”
男人心死时,少年就在一旁,不悲不喜站了半天。
男人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所谓的‘山上人’?”
李玄烛点点头。
男人便追问:“那你也算了?”
李玄烛不置可否。
男人凄然一笑,颤声问道:“在你们眼中,凡人的命,这般轻薄么?”
李玄烛不知说些什么,在修士眼中,大概是的?就像凡人不在乎鸡犬牛羊一般,上了长生道,山上山下,两个世界,。
李玄烛看了眼少女,问:“因为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解释道:“昨日酒席上宴请的那个男子,是我门下一位弟子的表亲,所谓的‘山上人’。我求他将来这处洞天塌陷时,救我女儿一命,把她带去外面的世界。我那位弟子宋何,平日里就思恋莺莺,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终身大事,也是随着她的性子,不撮合,也不会拦着谁,没承想……那宋何以为是我对他的默许,昨夜趁着喝多了酒,便想要强迫莺莺!反被莺莺刺伤下体,才酿成……这般惨祸!”
说到最后,男人闭上眼,无语凝噎。
许久,男人才忍住哽咽,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些,开口道:“我闺女……就托付给你了,那处溪滩……就埋在那儿吧。我知道,我闺女喜欢的其实是你。”
李玄烛怔怔无言。
男人最后看了眼自己闺女,替她理着发鬓,难免不舍。
等男人毅然起身,李玄烛才叫住他,“你去哪儿?”
男人没有回答,默然走出武馆,昏暗斜阳下,背影落寞。
李玄烛终于叹了口气,上前将少女小心翼翼抱入怀中,望着沉沉睡去的少女,李玄烛才发觉,原来她的眉目这般可人。
少年握紧少女的手,小手冰凉。
李玄烛就这样呆呆坐到天明。
男人是被人推回来的,已是具尸体,李玄烛背起少女,推着车来到溪滩,昨日那个小姑娘还未离去。
方圆几里内,无数修士找寻着那道天坠机缘,没人在乎搬运两具尸体的少年。
李玄烛挖了坑,将这对苦命父女安葬。
那小姑娘不知第几次从水中浮出,依旧一无所获,可偏偏又对自己的本领十分自信,认定那只怪鸟落到此处后,便无力逃窜,故而多次潜入溪水中找寻。
注意到少年后,小姑娘抖了抖身上水珠,竟是好心上前道:“这位小哥,我这里有些黄纸符文,可以积攒福报,让逝者投个好胎。”
声音满是稚气,出手却是大气。李玄烛看清那是上品符文后,疑惑道:“这是你自己写的?”
小姑娘摇摇头,两团发髻跟着摇摇晃晃,“都是我师父硬塞给我的,说什么出门在外一定得有备无患,给我准备好些用不上的东西,真是烦都烦死了!”
李玄烛道了声谢,接过符文,却没有立马用上。想是没带火折子,小姑娘便自告奋勇,取出那杆怪异短枪,枪尖虚点,符纸便烧了起来。
李玄烛等待着,要送戚家父女最后一程,那小姑娘见少年不发一言,便踮起脚拍着少年后背,语重心长道:“小哥,我师父说生老病死乃自然之理,你也别太难过,做人要坚强!”
李玄烛皮笑肉不笑都懒得去做,干扯下嘴角:“我谢谢你啊。”
小姑娘连连摆手,“客气了客气了。”
片刻后,小姑娘忽然咦了一声,疑惑不已:“怎么只收拢了一人魂魄?还有一人哪去了?”
李玄烛微眯起眼,那小姑娘挠了挠头,“坏了,该不是被鬼魅精怪叼去补养精魄了吧?”
或是被人故意打得魂飞魄散?
李玄烛皱着眉头,提起那柄苗刀。
“小丫头,烦请替我看着这处坟冢,我去去就回。”
“啊?唉你等等——”小姑娘话还没说完,李玄烛已经御风而去,速度之快,几乎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小姑娘瞪大眼睛,“不……不是凡人啊?!”
……
镇子上李张赵宋四大家,皆是富甲一方的大地主,门下儿郎,多到朝廷任官,或是做那走南闯北的行商。
宋何本打算学了一身武艺后,便要从军捞个职位,家中人也对他寄予厚望。直到那位失踪多年的表哥回到家乡,竟是摇身一变成了传说中的山上修士,谁人不惊骇?
宋何哪还想当什么将军?沾着这位哥哥的光,出去厮混几年,怕是皇帝老爷也要仰视自己了!
前日宋何喝高了酒,脑海中总浮现出那酒楼跑堂少年的面孔,自己思慕多年的师姐,看那下贱少年时,竟满是憧憬?!
呸!那种下贱胚子,就该一辈子当个跑堂的店小二才是,宋何借着酒气,夜里大胆摸去武馆,欲与师姐欢好,往后自己成了山上人,师姐也跟着沾光不是?可那戚莺莺太不识抬举,竟是拿刀刺伤了自己下体!宋何恨不得扒了这贱人的皮!
回家哭闹委屈时,表哥宋融给了他宋何一耳光,说他简直丢人现眼!区区凡人女子,下贱货色,值得这般沉不住气?
宋何委屈的不敢说话,等宋融骂完,才被家里人带去包扎伤口,昨日一早才得知,府上已经派人打杀了戚莺莺。
宋何出了口恶气,却尤有愤恨,下身的伤也不知外面世界能否给他复原,若是从此废掉,自己岂不亏大发了?所以戚师傅来报仇时,宋何将怨火尽数发泄到这男人身上,打断手脚,扔进狗笼被活活咬死,后又让家丁把尸体送回武馆,让他们父女团聚!
今日宋融在镇内找寻一圈,仍是一无所获,那天夜里究竟掉下个什么东西?宋融不得而知。
回到宋府,气氛有些怪异,大厅摆了满满一桌酒席,自从宋融展现出修为后,宋府天天都跟过节一样,可今日不知为何,宋融没来由有些心悸。
进了大厅,宋府三代人齐坐一块,好不热闹,没人注意到本属于宋融的位子上,正有名少年胡吃海喝。
“呦,回来了啊。”
见着宋融后,少年招招手,意识你赶紧滚过来。
宋融眉头一皱,御剑出窍,斩向那名少年。
“剑修啊?厉害厉害。”
宋融本意试探,少年也不跟他认真,随手甩出根筷子,可本是木质的寻常筷子,竟是打穿了宋融的本命飞剑!将其牢牢定在墙上!
本命飞剑受损,宋融立刻气血涌上喉头,正要一口淤血喷出时,那少年转瞬便来到他身前,捂住他的嘴猛得一仰,一股真气顺着喉咙压下去,硬是让宋融吐不出,生生咽了下去。
这不单单是咽了口血,这一咽,生生搅乱了宋融体内气血,只见他体内气血翻涌,脸一阵青一阵白,再难凝气招架。
李玄烛顺着淤血送到宋融体内的那股气,可是极为讲究的。
宋家人好像个个中了眼障,完全不知道这边瞬息间发生了一场小小较量。
李玄烛搂住宋融肩膀,阴狠狠笑道:“戚莺莺怎么死的?”
宋融心底骂了句娘,眼前这神通广大的少年,竟是与那凡人姑娘有关,宋何就杀了一人,竟惹上这天大麻烦!
宋融苦笑道:“前辈,当真与我无关!”
宋融话音刚落,左眼眶猛得吃痛,李玄烛若无其事地将那只左眼抛入盘中,任由那些不明真相的宋家人吃食。
李玄烛淡淡道:“无关?”
宋融疼的直冒豆大汗珠,却不敢去捂,更不敢露出半分不忿,重重点头道:“绝无关系!”
李玄烛手指缓缓靠近宋融的右眼,宋融禁不住颤抖起来,正当他打算拼死一搏时,李玄烛弹了下他的脑壳,道:“我就信你无关好了。”
宋融还没松口气,就听李玄烛道:“但是啊,如果不是你许诺了宋何教他仙法,领他做那山上人,宋何断然不敢对他师姐用强,毕竟宋家也算大家,他宋何还要名声。”
宋融的心又提了起来。
李玄烛却已经松开他,叹气道:“可人到底是宋何杀的,虽然是你让他生出了勇气,可道理不能这么算,这般算法,世上太多事要没完没了的追本溯源了。”
宋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还好,是个讲理的。
可下一秒,李玄烛忽然出手,扭断了宋融的脑袋。
宋融满是难以置信,他不解!
李玄烛看着满屋宋家人,喃喃道:“可是你们杀了戚家父女,这件事,本就没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