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烛抱着刀跑到后厨,只留老板娘独自招待客人。
掌勺的厨子是个个头不高的黑瘦少年,细胳膊细腿,豆芽菜似的,很难想象他如何翻动那口铁锅。李玄烛来这儿做工也有一年了,从没听他说过一句话,便认定他是个小哑巴,而且很无趣。
李玄烛极少来后厨走动,这小哑巴也不跑去前堂,也就端菜时李玄烛看他一眼,后者却永远忙碌着烧火做菜,两人也就没什么话聊。
换做平常,李玄烛都是乐得在前堂陪客人唠嗑,可当下这一桌客人却是身份尴尬,不宜露面。若是被看到那柄苗刀,免不了又是一顿胖揍,老板娘未必会拦着。
李玄烛就不明白了,戚莺莺她老爹宴请客人,干嘛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藏月楼来?
“菜好了没啊?”
有人假装不耐烦的过来催促,李玄烛三两步上前,那人话音都没来及落下便给一把揪住耳朵,被人毫不怜惜地拽到角落,一时愤懑,正欲开口,却是给人拿刀柄抵住白嫩下巴。
李玄烛嬉笑道:“这就想我了?”
戚莺莺本有千言万语要与这放荡子说道说道,可话到了嘴边,终成一声冷哼,撇过头去不看李玄烛。
李玄烛哑然失笑,松开捏着少女耳朵的手,鬼使神差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下换做戚莺莺僵在那里,手足无措。
李玄烛敲了下她的脑袋,没好气道:“傻回来。”
戚莺莺却是捂着脑袋,虽然低着头,视线却悄悄上抬,小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李玄烛顿时了然,原来这丫头弱点就在此处,想起怀中那本快要翻烂了的“神仙书”,李玄烛不禁感慨老神仙诚不欺我!
李玄烛本想再逗弄逗弄,只是旁边还有个不解风情的小哑巴正埋头烧饭,刚刚看向这边时,甚至还不屑的扯了下嘴,李玄烛顿时没了兴致,伸手在戚莺莺眼前晃了晃,“回魂了回魂了。”
戚莺莺回过神来,忍不住挑了下眉,即是埋怨,又颇有些挑衅意味。
李玄烛则视若无睹,一本正经道:“饭菜马上就好,客官还请耐心则个。”
戚莺莺哼了哼,正要回去前堂,注意到苗刀上面多了支刀穗,酸溜溜道:“你用着还挺顺手啊?”
李玄烛耍了个刀花,满意地点点头,又发觉在原主人面前,不该这般得意,便故作深沉道:“还好。”
戚莺莺二话不说,就要回去前堂,却忽然被李玄烛拉住,凑在耳边说了句什么。结果惹得少女羞红了脸,一把推开那登徒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除了那个“你”字格外清晰,剩下的就嘟嘟哝哝,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大概觉得少女去的时间太久了,前堂好像又有人朝这边走来,还叫了声“师姐?”
“来……来了!”戚莺莺故作镇定,刚走出两步,忽闻“啪!”得一声脆响,少女愣在那里,小脸涨得通红,僵硬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李玄烛,而始作俑者却是假装在看天上的风景。
原来刚刚李玄烛拿刀鞘,趁其不注意,闪电般拍打在戚莺莺臀部。
就连那个只知道烧菜的哑巴少年,也投来惊愕的视线。
“师姐?”前堂那人掀开帘布,发觉气氛有些古怪。
李玄烛认得这名还算俊郎的少年,当初自个儿爬武馆墙头被轰出来时,群殴自己的人中就有这名少年。
李玄烛陪笑道:“小客官稍等,饭菜马上就好!这位小姐已经催促过了,还请再稍等片刻,我这就抓紧去催那个厨子!”
戚莺莺深吸口气,“宋师弟,走吧。”
姓宋的少年点点头,待戚莺莺过去后,少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李玄烛。
李玄烛讪讪一笑,一幅被打怕的样子,“少侠放心,再不敢去爬墙头了!”
宋姓少年离去时,颇为不屑,屋内哑巴少年,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个李玄烛真是无聊透顶。
李玄烛清了清嗓子,又开始作威作福起来,冲那小哑巴道:“快点啊,外面都等急了。”
被李玄烛当做小哑巴的少年忍不住低声嘟囔两句,李玄烛看在眼里,感慨演哑巴哪能偷偷骂人呢?看来这藏月楼中,只有自己的功力才算修到家。
李玄烛端菜时,戚莺莺始终没有正眼瞧过来过,不过嘛,偷偷瞧了一两眼自己背影,李玄烛也是知晓的。顾红铃感到好笑,这丫头确实傻的可爱,至于那宋姓少年,发觉了师姐总是偷偷打量那人后,倒是有些醋意。
少年名叫宋何,这次戚家馆主宴请之人,正是宋何的表哥,一位“山上人”。
宋何也是近些天才知晓自己这位多年杳无音讯的宋融表哥,竟是被仙家看中,摇身一变成了那“山上人”,在此之前,宋何甚至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仙人存在!
据宋融所说,这处天地,不过是一处小小洞天,可笑那些王侯贵胄,又或是名震江湖的武林世家,以为自己能够呼风唤雨,不过是群井底之蛙罢了。
宋融口中关于外面世界的种种,让宋何无不神往,而且听宋融所说,以他如今的仙家身份,此处洞天中,莫说那些江湖女侠,世家小姐,即便是王侯贵胄家的郡主公主,也是想品尝就品尝,小小洞天,不过山上人豢养宠物的后花园罢了。
宋何狠狠咽了口唾沫,以往总觉得师姐高高在上的他,如今忽然觉得自己能看上师姐,反倒该是师姐的福气才是!
宋何哈哈笑道:“表哥,师父,我再敬你们一杯!”
一桌上其乐融融,唯有不喝酒的小姑娘,托着腮帮,想着一位少年郎。
……
李玄烛窝在后厨,觉得实在无趣,便从怀中翻出本神仙书,招呼着小哑巴过来同乐。
小哑巴刷锅洗碗,不理会这个脑子明显有坑的家伙。
李玄烛便在他身旁蹲下,将书中内容给念了出来。说那“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又有“罗袜高挑,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
小哑巴手上动作慢了些许,李玄烛看准时机,搂过小哑巴肩膀,说锅碗早刷晚刷都一样,此等惊天地泣鬼神的神仙打架,才值得我辈修士用心钻研,感悟前辈意境!
小哑巴沉默了下,看了眼李玄烛手中书,叹息着摇摇头。
李玄烛一愣,“不识字?”
小哑巴点点头。
“无妨!”李玄烛大义凛然,“修行路上,大道难行,我辈修士更应当相互照顾才是!”
说着李玄烛便念念叨叨起来,小哑巴难得展露兴趣,本觉得此人无甚意思的李玄烛,惊觉自己错过了这般好苗子,懊悔不已,便格外尽心。
等说到“杨柳腰脉脉春浓,细细汗流香玉颗,涓涓露滴牡丹心”,小哑巴终于绷不住,面红耳赤,从李玄烛怀中挣扎出,又跑去刷洗锅碗。
李玄烛几乎笑弯了腰,却是给人狠狠拍打了脑袋,没好气道:“你给阿青看什么腌臜东西?!”
李玄烛尽量止住笑,“掌柜的,话不能这么讲,顾青太闷了!我这是提点他哈哈哈……”
顾红铃呵呵一笑,掐住李玄烛腰间,狠狠一拧,少年郎疼的龇牙咧嘴,再不敢嬉笑,顾青看及此幕,若有所思,擦着碗的手不自觉试着拿捏下,没成想竟是给捏下块缺口,不知是碗的问题,还是小哑巴顾青手劲不似常人。
“那桌走过了,收摊去!”
“得嘞!”李玄烛收好神仙书,跑去前堂收拾碗筷。
顾红铃来到顾青身旁,摸了摸顾青脑袋,安慰道:“再忍几天,就快了。”
将碗筷一股脑塞给老板娘她俩后,李玄烛坐回门槛,薄雾浓云,月色已入人间。
远处有人挑着灯笼,缓步走来,临了近处,挨着李玄烛坐下,放下灯笼,递出手上那包枣泥酥。
李玄烛难得真情流露,笑喊道:“大哥。”
“烛红。”青年笑意温和,好似落入人间的一道白月光。
李玄烛口味刁,故而青年做完工回家时,总会隔三差五捎上包糕点。他是王延之的长子,李玄烛同父异母的长兄,名叫王正一。
因为很多原因,李玄烛对自己的孪生弟弟,甚至父亲的态度都不是很好,刚被强行拐来青莲洞天那会,李玄烛不但不跟他们同住,一个人跑去院子里睡,而且还闹绝食,死活不愿吃那些粗粮,当时找到份活儿干的王正一,提前预支了工钱,给李玄烛带回两包糕点,这才让辟谷还未练到家的倔强少年,不至于啃草根充饥。
李玄烛心中虽然多有不平,但对王正一,李玄烛却是没理由去恨,追本溯源,自己这位异母大哥是最无辜的局外人,反而被他们兄弟拖累。
李玄烛将牛皮纸摊开放在腿上,给王正一递了块糕点。
看上去万事不上心的李玄烛,吃糕点时却是格外上心,双手拿捏,生怕掉去地上。
王正一笑了笑,也咬了口枣泥酥,外皮酥脆,内里,蛮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