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一回头看向弟弟,李夕照并没有惦记那金镯,甚至仅仅瞥了眼李宝莲和唐璇,便又把头缩了回去。
李宝莲多少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嫌疑,之前李夕照跟她铆劲比力气,无非是不愿在兄长李玄烛面前有丝毫丢脸,小孩子好胜心性罢了。如今二哥不在,李夕照懒得多看李宝莲一眼。
当时王正一在屋内忙于接手青莲洞天,并不知晓三弟跟眼前这位小小师叔间的过节,不过出于兄长的立场,还是代李夕照道了歉。
“师叔海涵,我这弟弟或许有冒犯师叔之处,但多半也是无心之举,还请师叔见谅!”
王正一作揖道歉,行的是对长辈的大礼,腰一下子弯的比李宝莲的个头还低,小姑娘哪里受得了这阵势?虽说家中仆人婢女没少向自己鞠躬,可眼前这啥?是师侄!自己嘞?是师长!这一声声师叔叫的真是让人飘飘然哩!
李宝莲十分受用,简直压不住上挑的嘴角,忙上前去,踮着脚尖把师侄的腰给扶直,咧嘴笑道:“哎哎这是干啥!快站好快站好!”
李宝莲本来想好好跟这个师侄聊两句,可忽然想到师侄的爹爹,也就是自己没见过的那位师兄,好像在不久前连阴神也消散,便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正一似乎看出了她的尴尬,微微一笑意识李宝莲不用多想,接着看向那名女读书人唐璇,低首作礼十分敬重道:
“唐先生。”
唐璇同样庄重,与王正一相互点头致意,作平辈相交。
长兄如父,是否要将弟弟托付给此人,王正一暂时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哪怕父亲曾透露,让唐璇来做李玄烛传道人一事,是那位有“道祖”之称的老道君和儒家至圣共同商讨决定的!
王正一身具佛根道骨,道家对他期望极高,冀望有朝一日王正一能真正融汇佛道两家之长,开辟出一脉崭新大道。
只是后来王正一离开清山雪峰,道祖没有阻拦,青玄道人等师兄弟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今王正一观唐璇气象,发现颇为奇妙。胸中自养一股浩然气,且天地大道垂青,占了一份大气运,还稍微有些佛缘。
可惜了,若是再生出一身佛根道骨,便是天生圣人!
虽然在王正一看来唐璇还欠些火候,不过儒家应该已经在她身上押注,当年老道君、儒家至圣、佛门佛祖长谈三月,最终决定三教各推出一人,去尝试开辟前无古人的崭新大道。道家自然首推王正一,而儒家,应该就是这位唐璇了。
只是在王延之点破之前,王正一未曾想到儒家选中的会是一名女子,毕竟自至圣开辟儒家以来,文庙还从未出过女贤人,更何况唐璇的情况,恐怕是要三教合一,比王正一的佛道合一立意还要更高!
王正一感慨三教祖师胸襟似海,对于这位女读书人也由衷敬重,只是至圣和老道君安排她来做自家兄弟的传道人,是否有些托大?毕竟谁也不能保证真的能开辟出新大道,若是走火入魔,或无法将三教学问融会贯通,怕是就要泯然众人矣,又何谈给李玄烛传道?
玄烛自小便开了心窍,人之七情六欲他一样不少,偏偏如此,才更需要教化,因为从根本上来说,李玄烛并没把自己当做一个“人”,因为自小就没有人给他带来归属感。虽然有七情六欲,价值观却与常人大不相同,更接近上古时的先天神灵与人的知性糅杂后的特异产物,若欠缺引导,只怕随心随性,喜怒无常更甚妖魔!
如今父亲仙去,所有责任都扛在王正一肩上,这位往日里不温不愠,脾气极好的青年才倍感压力。
父亲在时,总觉得天塌下来也有恃无恐,而今自己成了那个高个儿,思虑越多,越是觉得处处荒诞离奇,许多看似自相矛盾,经不起推敲之处,恐怕就暗藏着诸多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王正一抬头看天,面色无悲无喜。
怎得成双似旧时。
当年一句谶语,是否既定?只能如此?!
王正一忽然面南而望。
那名自以为无人察觉到他的外乡人踏遍大半个洞天,终于搜寻到此处。
之前王正一曾打算哪怕以命换命,也要将此人杀之!他手中仙器,便是李玄烛和李夕照的大劫!可父亲却说他自有后手,让王正一不必担心。
王正一便只悄悄看着,以防万一。
……
李玄烛一路上故作轻松,就是心口空空荡荡,不太踏实。
多半是被那唐璇给烦的,气煞个人!王两王二爷是你能教的?没人配做李玄烛的师父!
“你大爷!老子岂是凡间的俗物?!”李玄烛骂骂咧咧,胸中郁气难舒,一路走来还踹断了两颗老槐树,好在两边田地的地主早就逃出镇子,即便砸坏农田也无人去管了。
路上本想逮几个山上修士一扫胸中愤懑,可城外动静实在有点大,估摸着修士们全去凑这个热闹了。
怎么身边没人了反倒越来越想不开?李玄烛长呼口气,又心道有什么好想的?想个屁!
李玄烛蹲下身,揉了揉太阳穴,长呼几口气稳了稳心神,正要起身时,身后骤然涌现一股莫名吸力!一时没有防备的李玄烛瞬间后仰过去,连翻带滚被吸出好些距离才重新稳住身子,而这股吸力除了肉身,更是在拉扯魂魄!
一种刻印在灵魂上的本能厌恶立刻涌现,李玄烛脚下生根,咬牙撑在原地,口中近乎本能的怒骂道:“贱畜!”
背后传来一声不屑冷哼,李玄烛一连退后数步,浑身精华真气都被压制抽走!
李玄烛心中不断升腾无名怒火,哪怕他并不理解,可依旧有种种念头潮水般涌来。
一个破酒壶,收收金乌也就罢了,还妄想真的吞吐日月?!
李玄烛抽出腰间苗刀,回身劈砍过去,一束散发着森然寒意的巨大月光横空斩向身后敌人,月光飞纵的瞬间,周遭树木农田表面看上去只是失了颜色,内里却已经阴气缭绕,完完全全坏死过去。
世间阴阳最玄妙者,乃是那位开辟混沌,天生十二境的先天神灵双眼所化。除却太初阴阳,而后照耀昼夜的金乌和月宫,不过是远古各部族为了限制那对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日月,邯郸学步罢了。
绝地天通后,日陨月坠,金乌一族不断壮大,日月壶便是天上仙人留给人族,必要时拿来收服金乌的法器。而这只名为“藏日月”的酒壶,便是当年那一批法器中品阶最高者。
对于能否降服李玄烛这位太初之阴,云山其实颇有自信,就算根脚再怎么高贵不凡,一万年间无数轮回,早就成了人族豢养的宠物,又有几分当年风采?
云山只管全力驾驭日月壶,无论月光阴气,悉皆消散,李玄烛出刀不停也只是徒劳。
只是不过片刻,云山便皱起眉,惊讶眼前少年魂魄之重简直匪夷所思!
哪怕是太初之阴,化身为人也得遵循自然之理,三魂六魄就是三魂六魄,再重也不能这般不讲道理吧?!只怕修士第十境,纯阳境界的转世仙人都没这般夸张的!
短暂震惊过后云山便冷静下来,魂魄重些便重些,无伤大雅,这太初之阴境界毕竟还太低,云山可是九境仙人中的佼佼者!对付眼下情况绰绰有余!
正当云山要得手时,李玄烛阙庭忽然开出一道天眼,以往任由少年驱使的竖瞳,此刻却像是有了生命,左右转动,好奇打量着四周。
“李玄烛”忽然将身形稳住,回头瞥了一眼云山,一道寒芒自天眼中迸发出来,等云山反应过来时,手中日月壶已被打翻在地,更失去了原本灵气!
寒芒回到“李玄烛”身旁,化作一柄三尖两刃的奇异兵刃,如同最忠心耿耿的护卫,直直立在少年右侧。
云山大吃一惊,一时无法理解眼前景象。
“杨戬?!”
“李玄烛”皱了皱眉,不喜道:“杨戬的名字,是你叫的?”
三尖两刃神锋自倾三寸,云山忙改口道:“……杨真君。”
“李玄烛”平淡道:“你倒是有个好师傅,昆仑山那么多谪仙人,偏偏是你来收这个功。”
云山如坐针毡,“真君说笑了。”
“李玄烛”只是淡淡道:“回去吧。”
云山犹豫了一下,报了抱拳道:“真君见谅!云山斗胆一试真君身手!”
言罢,云山缩地成寸向后退去,飞身后撤的同时还用自己最强的术法攻向“李玄烛”,却被后者闲庭信步般一一化解,下一瞬,天地脱节,光阴凝滞!手提三尖两刃刀的“李玄烛”竟是出现在云山身后,刀尖更是抵住云山的丹室!
云山顿时满头冷汗,后悔试探此人。
就在云山以为自己怕是难逃一劫的时候,三尖两刃刀竟变作“李玄烛”手中一把折扇,而被打翻的日月壶也被他重新捡起,好像费这般功夫,只是为了还这件仙器。
“回去告诉天外天所有仙人——”
“杨戬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