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我为师吧!”
“啥?”
“咳咳……生的这么好看,肯定错不了,做我弟子吧!”
“哈哈哈姑娘真会说笑,你做我娘子还差不多。”
“竟敢调戏师父,真是个不检点的徒弟……”
“你不也脸红了?真是个不检点的师父。”
“那你是决定拜我为师了?”
“别说胡话了,看到我这表情了么?这叫白眼,自行体会去。”
——这已经是半个钟头前的事了,现在李玄烛只想自己从未遇到此人,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喋喋不休,追着收徒弟的姑娘家?!
柜台处顾红铃忍俊不禁多时,就连顾青也偶尔冒头看看这边,与李玄烛视线对上时,嘴角稍微牵动一下,连皮笑都不算,更别提肉不笑。
李宝莲坐在李玄烛常坐的门槛,背对门外,托腮看着里面,一边投来“前辈我懂你”的眼神,一边窃笑。但好歹忍住了声。其实平时唐璇虽然闲不住,但也没这么唠叨,估计是第一次见到徒弟太兴奋吧,虽然李宝莲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唐姑娘的徒弟会是圣人前辈。
至于李玄烛……天可见怜,虽然王二爷满嘴荤话,可实实在在都是跟书上学的,这个儒衫打扮的姑娘实在缠人,李玄烛早已说尽了腹中学问,可人家姑娘饶是脸红透的能滴出血来,仍是选择性无视那些话,只一句劝人拜师。
李玄烛倒也想过既然嘴上说不过,那咱稍微动动手也不吃亏。可唐璇始终和他保持一段距离,李玄烛若进一步,唐璇便退一步,而且胳膊护在身前绕来绕去,像极了拙劣游侠对敌时唬人的花架子,最可气的是双手还是佛家说法印式?!怕是金刚见了也要怒目!
李玄烛逐渐没了耐心,连初见这姑娘时,因其面善而留下的些许好感也被消磨殆尽,他正要稍微教训下唐璇,忽然心中一紧,徒生几分空虚。李玄烛猛然转头向东看去,双目圆瞪,难以置信!
早就是一幅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可这么些年不还是好好的?!怎么就……
李玄烛呆愣在那里,过去他早就在心里认定就算老爹走了,他的心境也不会有甚波动,就像当年被掳来青莲洞天,虽然不满父亲如此行事,可远离母亲后,李玄烛反而生出解脱之感。父母二字,对李玄烛来说始终遥远又陌生。
是了,不过是事发突然,没个准备罢了。
李玄烛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发觉自己有些心乱,便轻轻捶着心口。
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异样,其中数顾红铃最为震惊。与李玄烛接触久了,愈发觉得此人种种表现不过是逢场作戏,少有真心流露。
始终维持着安全距离的唐璇走上前去,弯腰凑近李玄烛,担忧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李玄烛下意识摇头,短时间内甚至忘记了思考。
顾红铃细眉微蹙,刚上前慰问一两句,李玄烛却猛地起身。
“王两?”顾红铃要叫住他,李玄烛却是头也不回,瞬息没了踪影。
“诶?”李宝莲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还是追上去看看,结果刚离地三寸便被人拽了下来,回头看去,唐璇正抓着她的披风,一脸讪笑。
李宝莲满头黑线,上次就是因为唐璇才让九凤逃遁,这次又来蹭?
红甲小姑娘一脸不情愿的带上比她高出许多的儒衫大姑娘。掌柜的顾红铃迟疑一瞬,有种兹事体大的预感,或许会影响洞天格局,便跟了出去。
李玄烛一路飞纵,临近桃林,却又慢了下来。
他落在桃林,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轻轻敲打心口,又在心中自言自语道:老家伙怎么可能仙去?!洞天尤有圣人威压,老东西若走了,怎么可能还留着这股不曾间断的威压?除非老秃驴走后接手洞天的不是老爹,可这又怎么可能?如果夕照接手……圣人压制绝不该如此孱弱才对!
不知不觉,李玄烛近了家门,蓦然抬首,大哥正在门前等着自己,苦笑中掺杂了太多悲伤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李玄烛呆立在原地,哪怕王正一上前牵扯,依旧脚下生根般不动一步。王正一叹了口气,干脆站在一旁,陪着李玄烛。
“爹走之前只剩出窍阴神,故而没有遗体残留。”
“……明明已经油尽灯枯,为什么还要费力气阴神出窍?”
王正一摇摇头,“不知。”
接着便是长久沉默,李玄烛枯立许久,始终没进家门。
院内,九凤双手合十,虔诚为王延之祈福。事毕,她看向大门处,院门一半大开,一半闭合,那对双生子落在九凤眼中,虽是前后相隔,却也左右并肩。
李夕照背靠大门而坐,双手抱住膝盖,呆愣愣仰头看天。
兄长不想看到他,他便不敢出去。
父亲对他很好,所以李夕照也有些难过。
从小到大,李夕照都是个安静的孩子,虽然寡言少语,但听话懂事,当年灵霄宫许多师伯长辈对他印象极佳。虽然总被同辈孩子叫做木头人、小哑巴,可李夕照从来不觉得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
每次被同辈孩子故意呼来喝去使唤时,李夕照也不回应,只是默默去做,那时免不了被嘲笑是傻子,李夕照也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哥哥李玄烛,谁敢指使他弟弟一句,免不了被揍个鼻青脸肿,就连太上长老的玄孙都没能避免,被李玄烛踢了裆,叫的尤其撕心裂肺。
在李夕照心中,兄长李玄烛一直是个温柔的人,很久很久之前便是如此。
自古神顶天立地,身化万物后,日月相对,亘古不变。
是故除了兄长,天地间再没能让少年上心之物。他当然敬爱父亲,尊敬大哥,可不过邯郸学步,让李夕照自己说的话,这个心窍未开的少年,怕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天下人都这么说,天下人都这般做,那我便也如此就是了。
只是兄弟之间如今隔着这道木门,恰如很多年间,昼夜隔着平旦与黄昏。
等真的到了天近黄昏,火烧的红霞落在桃林,李玄烛才像是终于回魂。他深吸口气,故作轻松,问道:“是大哥接手了青莲洞天?”
王正一轻轻颔首,这么些年他从未刻意修炼,当年凭心性从师祖爷那里继承了“自然”二字,自那以后修为境界,王正一便顺其自然,同时也很难被人留意,哪怕李玄烛如今刻意去看,也很难看出王正一的真正境界。
玄之又玄!
或许额头上那只多年前莫名其妙开启的天眼可以窥见一二,不过王正一是自家大哥,哪用如此麻烦?
“大哥究竟是什么境界?”李玄烛直接问道。
王正一想了想,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境界对我来说,已经不算如何重要。”
李玄烛不是很理解,只是当年翻阅道祖典籍,倒是有近乎大道一说,恐怕放在王正一身上恰好不过。
李玄烛忍不住道:“大哥不会是道祖阳神转世化身吧?”
王正一微笑摇头,“自然不会。”
李玄烛又道:“我就随便问问啊,纯属好奇,大哥真的不知老爹为何只剩阴神?”
王正一摇摇头:“不知。”
李玄烛点点头,“那算了,我走啦哥。”
王正一挽留道:“在家住一晚吧。”
李玄烛没有停步回头,只是背朝着这边挥挥手,又走出两步,才沉声道:“不了。”
目送着李玄烛走远,王正一才叹口气。接着没有走回院子里,而是向李宝莲三人藏身的方向拱手一礼。
李玄烛不是不知晓三人藏在那儿,只是没心思搭理她们。王正一这个做哥哥的却不能如此敷衍,毕竟那三人与二弟也算大有渊源。一个是他未来师父,一个是他们师叔辈,还有一个是他如今掌柜的,王正一能不上心?
王正一一礼过后,三人也便走近,李宝莲紧紧提着那支火尖短枪,虽然有点慌,可还不至于怯敌。唐璇神色庄重,只是竟行了个僧人礼,估摸着是为了给王延之超度祈福,所以格外虔诚。顾红铃则神色复杂,更多是惊讶与难以置信。
顾红铃从来不敢小看李玄烛一家,并且极其高看,认为这不明跟脚的一家子蜗居在青莲洞天多年,一定有所图,而且所图不小。
当年收留李玄烛在酒楼做工,便是看中了他不俗的修为。起初顾红铃还觉得不过是个惊艳后生,可近些时日,愈发看不透此人,这才惊觉只怕李玄烛的修为境界,已然超过了她!
这使顾红铃的心思,从最初的想要拉拢合作,变成了提防,哪怕五行水属即将现世,也不敢明言要与李玄烛结盟,就是怕阴沟里翻船。可如今一直被顾红铃视作比坐镇圣人还可怕的王延之竟然死了?!
顾红铃在心底叹息一声,心情实在复杂,既有庆幸,也有遗憾,更多还是惊讶与感慨,以及数不清的疑惑。
她施了个万福,草草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王正一恭送。
李宝莲提防着那名要抢自己金镯子的少年,十分拘谨。王正一失笑,蹲下身叫了声师叔,李宝莲这才反应过来,按照圣人前辈之前的说法,他大哥是道家弟子,按辈分还是自己师侄!
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做师叔的李宝莲十分受用,而且王正一的笑意,让人感到十分心安,就连李宝莲也逐渐放松下来。
李宝莲刚要摆一摆师叔架子,大门后面忽然斜冒出半颗脑袋,不知是不是李宝莲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对没什么感情的好看眸子,有意无意看了眼她手腕上的金镯。
还、还在惦记?
李宝莲刚刚松弛的手立刻重新紧握短枪,同时将左腕藏在身后。
……不能撒手!说什么也不能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