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贤坐在满家总铺的账房,闭着双眼一言不发。三名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先生噼里啪啦的推打着算盘。
满庭贤的右手边,今年四十三岁的总铺掌柜刘宽默默的看着那三位全神贯注忙碌的记账先生,眼睛不时的瞧瞧东家满庭贤。今天铺子刚刚开门不久这位东家大爷就坐着车过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细琢磨东家无缘无故过来的缘由就被满庭贤拉着来了账房,一进门满庭贤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查账,告诉我账面上具体的银两还有?”所谓人老滑马老贼,已经做了十几年满家掌柜的刘宽此时此刻心中隐隐约约的有了一些异样感。换作平时,账面上的现银多少可用多少等等这类的小事满庭贤最多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可是今天东家一进门连句话都没有直接到了这账房来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那种热乎劲,显然不对。而且一个多月前东家跟自己提起过他要再下南洋贩卖丝绸,而且这次去是要争取到能和南洋那边的丝绸商们签下长期的契约。东家船队出发的那天刘宽自己是亲自去码头送的亲眼见到整整八艘大船十几万匹丝绸,那场面就算是杭州城里那些个丝绸大户也不见得能有。
按照东家所言,这一趟最少三个月才能回来。怎么这才一个多月东家就回来了?而且这几天码头这边也没大型船队进来啊。刘宽心中各种各样的想法浮现,但他并没有开口询问。该让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在满庭贤手底下做事这么多年了,刘宽早就已经把这位东家的脾气秉性摸的一清二楚。自己只要按吩咐做事就好,不需要考虑其他。
三名账房先生噼里啪啦的按照账簿算了半天,又相互之间核实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其中一名账房先生从座位上站起身,拱手抱拳说道:“东家,已经算出来了。”
满庭贤闭着眼睛,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最后竟然重重的叹了口气才问道:“能有多少?”
那位账房先生拿起账簿,回答道:“一万零三十八两。”
满庭贤眉头一紧睁开眼睛,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接过账簿,认认真真的查看了最后两页问道:“只有这些?”
“是。抛开人工月例,库房租金码头船位等等这些必要开销还有预留的五万两北上购粮款外,账面上能动用的只有这一万多两。”总铺的客人不仅是面对城中百姓日常买粮,更多的是依靠京杭大运河以及海路的大户们,这些粮商都是大批采买粮食销售到大明各地甚至是海外各国的。
满庭贤转过头看着刘宽,问了一句:“总铺库房存粮还有多少?”刘宽想都没想的回答说:“回东家,店里柜上精米总计大约二十斛左右,咱们城里城外的五处库房共有精米五百斛,糙米七百斛左右。”一斛等于十斗,一斗大约一百五十多斤。满庭贤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账面上这么点的现银,漫说无力偿还自己的债务就是万一有个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总铺都难以应对。更要命的是就连存粮也只有这些。再有几个月北边草原各部按照以往的经验又该南下“打草谷”,到时候朝廷分派下采办军粮的差事来自己如何应付?而且眼下南方就要进入雨季,如果浙江境内发生祸事衙门里又摊派振粮自己又当如何应对?
满庭贤紧缩眉头胸中如有大石,一时间让他感到气短压抑。他合上账簿还给记账先生,一言不发走出了账房。刘宽暗示将账簿收好后也加急两步追了出去。
满庭贤从账房出来,直到商铺门口这一段距离都未曾开口说一句话,脸上神情如同死水一般。刘宽一直默默的跟在满庭贤身后,见他出了门就要等车离去这才赶上来,心中万般无奈的问道:“东家,按照惯例这几天就该出发去临近各省收购粮食了。您看,这次咱们该怎么个法子收?”
满庭贤一步登上车钻进了车厢,从旁边的床洞处撩开帘子,说道:“还是按照往年的那个价格和数量就行,你做了这么久这也需要问我?”
刘宽陪着笑脸,来到车旁回答道:“东家,按照往年的数量收这铺面上的银子不够啊。”
满庭贤这次南下南洋前,他为了筹措银两购买丝绸从总铺这里支走了六万两银子。如今,导致铺面没钱下去收购粮食。
满庭贤摆了摆手无可奈何的说道:“有多大锅吃多少饭吧。”
“东家!按这说法,这次我下去可就收不上来多少啦。您可得计算好了,往年除了北上的军粮外每年咱们手里还得预备下布政司那边的粮米。去年北边蒙古闹事咱家里的存粮一股脑的都被征了,今年北边要是再来一次咱们可拿不出一粒粮食了。”
刘宽说的这些是他真心话,毕竟在这里干这么多年了有了太深的感情。更要命是满家拿着朝廷的“俸银”担负军粮一旦北边跟蒙古各部发生了战事,朝廷一纸文书下来催办军粮北上而满家这时候又拿不出粮食这可就犯下了滔天大罪。
满庭贤心里自然清楚刘宽说的这些以及可能发生的那些事情会给自己甚至满家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也知道刘宽这时候说出来是希望自己能拿出银子来给他,让他能像往年那样下去采购粮食。可如今他已经不能大手一挥豪气冲天当场给他数万两银子。满庭贤放下车厢的帘子,只平静的回复了一句:“等我三天。三天后把银子给你。”话音一落满庭贤咚咚咚的敲打了几下车厢,赶车的下人赶紧扬鞭催马驾驭着马车离开。
满庭芳在大街上摆脱了那个叫苏盈袖的女孩后一边往满家老宅走一边心中盘算了一下自己目前所剩银两,最后他惊奇的发现自己身上只有剩下几枚铜钱以及不足五两的散碎银子。出生成长在满家这样的巨富人家中,养成了满庭芳对钱财无感的性格以及行为。银两在他心中的表现只是一个自己身上那几张纸上看得见的数字,而这个数字可以通过从兄长满庭贤或者嫂子梁氏那里开口得来,而且就算自己不开口向兄嫂要每个月他也能从账房那里分一笔“月例”
满庭芳回到满家老宅的时候接近晌午。嫂子梁氏见他回来,开口就问道:“早上出门时说是去医馆,二弟你身体那里不适了?”
满庭芳见到大嫂,回答说:“没有。不是我。”
“那你无故去医馆做何?”
满庭芳坐到梁氏下手处,将自己如何巧遇梅蓁儿然后他又是如何在归春楼对楹联得胜以及为何会遇到了昏倒的老妇人等等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向嫂子梁氏讲了一边,得知满庭芳是因为担心昨天救下的那位老妇人特意再去医馆询问,不是因为他自己身体不适去的梁氏安下心来,说道:“正所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自公公在世时起,咱家就好善乐施更何况这是救人一命的大德行,二弟能出手相助就是这份心也足矣告慰祖宗之灵了。”
满庭芳听完连连成是,接着他又把刚刚与苏盈袖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叙述给了嫂子梁氏。
梁氏听完,一乐说道:“这天底下的好事怎么都让二弟你给遇到了。你这要是算来,可不就是连续两天救了两条人命!这天大的德行都让你给遇到了。”
满庭芳一听,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嫂子不要取笑我了!这算什么大德行。我今日施舍银两给那位姑娘,完全是因为心中想到了父亲的原因。父亲病重后咱家请了多少名医用了多少贵重的药材,可仍然无力回天,但今日这位姑娘的父亲只需要三十两银子就能治好想到这里我于心不忍罢了。”
梁氏听完,点了点头十分认同满庭芳:“漫说三十两,就是三百两对咱家而言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可对于那位姑娘家而言却是生养她的父亲的一条命。”说完这句话梁氏面带笑容的看着满庭芳说道:“只不过,我没想到的是我满家二爷堂堂的举人公,出手竟然如此阔绰!用足足百两之银买下一名婢女!”
满庭芳一听,讪讪一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那是因为当时身上只有这一张银票了嘛。救人要紧,我也就没多做考虑。”
梁氏乐呵呵的说道:“就不是因为那位姑娘容貌俊俏?”
满庭芳白净的脸上泛起红晕,说道:“嫂嫂不要乱想,我并未看清那位姑娘的容貌。”
梁氏笑呵呵的站起身,对一直安静的站在那里准备随刻伺候的丫鬟低言了几句,当丫鬟离开后。梁氏回首说道:“嗯嗯,我知道。我家二爷乃是读圣人书的谦谦君子,怎会有如此龌龊之心!”
“嫂嫂不要再取笑我了,这要是被兄长听到,他定然会骂我一顿!”
梁氏重新坐下,看着满庭芳说道:“再有两个月,二弟就十六岁了。正好你大哥已经回家,今天晚上我就跟他商量一下你和梅家二小姐的婚事。这桩婚事毕竟是当初公公在世时和梅家老爷约定下来的。这么多年来整个杭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晓这件事而且公公病重期间也对我和你大哥再三的提过,那时候你大哥就想给你操办了婚事娶梅家小姐过门,那样不仅能给公公冲喜还能了了这么多年的一件大事。可那时候公公担心会影响你秋闱入考便没同意你大哥的提议,没想到最后你秋闱得中举人,这喜气还没过公公却撒手人寰了。”
提到满和,满庭芳神色又是一暗眼角有了泪点。梁氏也是如此,她用手擦了擦眼角接着说道:“如今咱们家有孝。明年二月京师的春闱二弟是万不能参加了,依我看就趁着这个时候让你大哥去梅家把你们二人的事情定下来等咱们孝期一过就娶梅家小姐进门。这样既能圆了公公的心愿咱们也安了梅家的心,毕竟人家女方也不能空口无凭的干等你啊。”
满庭芳对嫂子梁氏的提议没有反驳的。更何况嫂子说的在情在理,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说道:“但听兄长与嫂嫂安排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