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军回山寨的路上,陈冲脸色铁青,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杀了这几十条人命,却留下了一条大大的后患。
还是做事冲动了!
自己今天被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这件事很让人恼火,但也算不了啥。
假装完成任务,诈郡守的粮草军械,这种事情做了也就做了,也算不了啥。
发现自己军中有细作,在执行屠杀“奸细”任务时趁乱做了些手脚,只待回寨细细盘查就行了,这事也是件小事。
但是,他发现今天这事办的,搞出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这个要命的问题,就是似乎有点失了军心。
当年和军师三当家,也就是北戎人答五刺刺,历经千辛万苦拉起一点小寨子,喊的可是“天下兄弟吃天下”的口号,这一路走来,能竖起八里峡的金字招牌,靠的是啥?
靠的是一个“义”字!
今天杀了二十几号莫聪的兄弟,虽然自己说他们是奸细,但是在场上千号人,有几个笨蛋?能看不出来自己是故意冤杀这些人的?
自己义不?
不义!
兄弟们会不会感觉自己不仁义了,甚至...瞧不上自己了?
陈冲越想越惊,越想越亏!越觉得那一瞬间自己当时被利益挡住了眼睛,他有点后悔了,军师答五刺刺就算拖着病体也要陪自己一起出寨的,但念他这几日身体不爽利,自己只说只让他在寨子里好好养病。
如果答五刺刺在身边,断不会让自己如此莽撞。
回寨的路上,平常最喜欢咋咋呼呼的山贼军众们,居然安安静静的无人出声,和刚出寨时的争先恐后形成鲜明的对比,倒像是吃了个大败仗一样沮丧。
大家有意无意的,视线都避开了大当家陈冲,每个人都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但是上千号人这么做,让气氛变得相当的尴尬。
陈冲打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只觉得今天的风特别大,脖子后面都冷嗖嗖的。
夜色茫茫,远远的还刚看见山门的影子,就见守寨的士兵慌慌张张的前来禀报:“不好了,不好了,三当家,三当家他的病…快不行了!”
“啊!”陈冲闻言吃了一惊,把死沉的马槊扔给这名士兵扛着,这也是他多年的出入寨习惯。
然后赶忙打马入寨。
山寨里起的都是阁楼,几个大当家的住处安排在聚义厅的四周。陈冲内心焦急,径直奔向达五刺刺的住处白虎楼。
刚进楼,就听到外面忽然很多人大喊:“大当家杀了三当家了,大当家杀了三当家了!”
然后听到屋外有各种抽刀出鞘的声音。这些声音夹杂在一起,陈冲下意识的拿起阁楼门后一把剑防身。
把剑抽出来,就带起一股腥风——这是一把沾满血迹的剑。
陈冲瞬间就知道,自己被陷害了。
楼上达五刺刺的尸体已经凉了,趴在地上,右肋下一个血洞,血流满地。
白虎楼门口,陈冲看着围上来的二当家莫聪一伙和四当家张近南一伙,满脸的悲愤。
他略作沉吟,作揖道:“我当年定的,八里峡的铁规矩,杀兄弟者死!”
血红的眼睛看了下众人,陈冲用几乎变了形的声调辩解:“但是,我没有杀三当家的,我没有!我,是被陷害的!”
张近南道:“大当家的,不急,我们从长计议,你先放下剑,我们去聚义厅商量个明白。”
说罢,拱了拱手,让出去聚义厅的路。
“我不去!”陈冲扬了扬手中的剑,本来他想说“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张近南捣的鬼”,但又没有说出来,只是张了张嘴。
只见他满身的血污,一脸的恐惧,大当家的威风和气势当然无存。
士兵们看到陈冲这个样子,不禁疑问:这个怂货就是我们大当家?
张近南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
莫聪站了出来,先向在场的所有山贼拱了拱手,然后出言道:“我这次带兵去做买卖,陷了,我无能啊!多亏四当家忙着把我赎回来,没有四当家,我回不来,在这里,我谢过四当家!”深深的鞠了一躬。
他接着道:“听说大当家今天也带着兄弟们做买卖去了,只是,我有个疑问,为何杀了我手下的兄弟啊!”
“小跳蚤、陈狗子、二爬子、光驴蛋…”莫聪报出一长串山贼的名字,然后声嘶力竭的问道:“这些兄弟都是我们打小玩到大的弟兄啊,你说他们是奸细,陈冲你个狗X的,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信吗?”
然后他望向周围的兄弟,大叫道:“你们信吗?!”
“不信!”
“我不信!”
“我也不信”
…
各种口音的回应此起彼伏。
这个时候有一个女人的哭声响起,原来是达五刺刺的小妾王氏,只见他悲戚的说道:“刚刚我去给夫君三郎送药,看到大当家的也在,他们争吵的声音很大,我一看情况不对就退出来了。后来…后来我就听到了三郎的惨叫声啊!陈冲你个禽兽,你还我三郎!”
说罢就要去找陈冲拼命,却被张近南拉住袖子,问他:“敢问嫂嫂,他们争吵何事?”
王氏大声道:“陈冲勾搭上了朔州郡守曹亮,用兄弟们的命,换了一个大官做!”
她悲愤道:“这些年他们早就勾搭上了,陈冲在朔阳城内的姘头家里不知道堆了多少财货,我家三郎负责山寨的账房和财货,早就发现了大当家的屁股上的屎!多方劝解未果,终于…终于遭了毒手!”
不得不说王氏的表演非常逼真,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在她一顿血泪控诉之下,山寨里的贼众不禁喧哗起来!
“胡说!”陈冲再也忍不住,打断了王氏:“这一批粮草弓弩,是从奥斯商人手里买的!”
还真有粮草弓弩这回事!
张近南点点头,问:“弓弩粮草,大当家你没在聚义厅提过啊!你大当家做主我们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小弟我敢问这钱怎么出?八里峡可是个穷的光屁股的寨子,没什么余粮余钱。”
其实奥斯商人的货物,实情是曹亮已经买了单。
这边陈冲把四王子的人马屠尽于城外五十里。那边弓弩粮草已经委托奥斯商人运在路上了,话说曹亮这些年和陈冲做生意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不过中间的油水都被陈冲吃了去,在姘头家里也确实藏了不少金银财宝。
但这个,是不能说的。
陈冲不是一个有急智的人,应付不过去,心乱如麻,便冷哼一声:“这个,这个…你们无需知道。”
这样回答,还不如不回答,简直就像承认自己勾结官府一样。
山贼们行事凭的是一时血勇,最敬佩的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最恨的是卖友求荣的小人,尤其是平时装的大仁大义的小人。
几乎不可听闻的一声“嗡”,一支弩箭,直接奔向陈冲的喉头,这种弓弩又短又急,任你功夫再好也绝难躲避,陈冲抓住箭头,咕噜咕噜吞了几口血,想再说点什么,却倒了下去,任凭自己的血从台阶上一阶一阶的往下流。
“谁!”
张近南又急又怒!这时一个小兵跑出来,跪倒在地:“我大哥被这厮今天害死了,这个仇,我得报啊,四当家的您要杀要剐尽管来!”
张近南仰天长叹:“我八里峡造了什么孽哦!”
而莫聪只是冷哼了一声。
众贼的想法是:报仇好啊报仇妙,杀了这厮呱呱叫!
陈冲不知道的是,这几个月来,他的心腹手下已经被分化殆尽了。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其实已经是大局已定。
是夜,八里峡,大当家和三当家相继被杀,二当家和四当家连夜在聚义厅召开山寨大会。
追认三当家达五刺刺为大当家,厚葬,其妻妾子侄享受大当家家属优厚待遇,每月米钱翻倍,大儿子封为百人队队正。
原大当家陈冲背叛山寨,违背了山寨规矩第一条:杀兄弟者死,第十五条:勾结官府卖寨求荣,一共坏了两个大规矩,开除寨籍,挫骨扬灰。连带着他的一干铁杆心腹就此覆灭。
第二天召开山寨聚义厅会议,吵吵嚷嚷的从早上天蒙蒙亮一直到深夜,最后总算有了几条章程。
原四当家张近南,当选为临时寨长,任期半年,一年后择良辰吉日,过刀山火海正式做大当家。
原二当家莫聪,因年纪最长,还需主持操办达五刺刺和众兄弟的葬礼。
千人队队长赵小松,在聚义厅坐第三把交椅,相当于临时三当家。
千人队队长莫朴诺诺,在聚义厅坐第四把交椅,兼任山寨卫护卫长。
百人队队长高杰,升任山寨账房。
还有一些山寨事务,比如说发一笔饷银给到众兄弟们提振士气,拷问陈冲的心腹招供粮草军械的接头方式啊,搞到陈冲藏匿的财货啊什么的,就不细细讲了。
还有一部分人或者因为不服新寨长,或者为陈冲鸣不平,或者被查出来跟着陈冲“出卖”山寨,相继有不少人被杀被逐,也不细细讲了。
八里峡的一通变故,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又恢复到了没事打打劫,有事喝喝酒吃吃肉跳跳舞唱唱歌的快活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