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峡大山贼头子陈冲,这几天过的特别的憋屈,本来他就很憋屈了,自从这趟大买卖开干,就更憋屈了。
大前天就接到线报,说一个月以前预订的那个买卖,来了。
陈冲打小也读过几年书,知道打劫这种事情不能蛮干,能让郡守惦记的家伙绝不是善茬,于是听了三当家私下里的意见,派了自己的兄弟莫聪前去试探下这四王子的虚实,本来想着凭莫聪的武艺,就算打不赢也能逃回来,没想到这货居然把两百多兄弟全陷进去了。
他陈冲的山贼饭碗,表面上是自己打下来的,另外八里峡三当家号称“漠北狐狸”,颇有计谋,似乎山贼们本事不小。
但雪里飞陈冲很清楚,八里峡暗地里全靠郡守曹亮赏饭,否则凭他陈冲做事冲动的性格,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老板交代下来的事情,不得不干,四王子这趟买卖,自己干定了!
第二天凌晨,探子就急匆匆说四王子的车队拔营往朔阳方向,跑的飞快。
李冲得到消息后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点将出寨门,带了八百个弟兄追了上去,留了三百多人留守山寨。
对于这场战斗,李冲认为是没有啥悬念的,他很有自信。为啥?因为他觉得自己很牛逼。牛逼在哪儿呢?
他提早两天在朔阳城外一百里埋伏了一千多人的山贼——当然,这也是三当家的主意。
这前后夹攻之计,在莫聪的小股试探部队出发之前就已经部署完毕了。现在猎物急着往口袋里钻,他赶紧就带着剩余的人马追上去了,还不忘留了一支人马镇守老巢。
啧啧,雪中飞李冲觉得自己乃当世之奇才也,他手撩长须,眼**光,心想自己一身轻功冠绝燕国,一腔韬略更是气吞如虎。
只待生擒那四王子尹方,手里有了人质,说不定就有金龙脱钩,自立为王的资本,郡守曹亮和他手里的万把大头兵?都是些样子货!去他娘的,土鸡瓦狗耳!自己这几年的根基可不止小小山寨哦,将来论天下英雄,或有我雪中飞李冲的名号!
就算是嘉熙皇帝亲自坐镇,把天龙卫派过来,面对十倍的骑兵交叉冲锋,也是徒呼奈何而已,更何况只是一个区区毛都没长齐的小王子。
李冲觉得自己能意淫假设和嘉熙皇帝放对,正说明自己志向远大,哈哈哈哈!一时间意气风发。!
三两下山贼军就跑到了开阔路上,两翼散开,撒开了马蹄子就冲,轰隆隆的马蹄声震动大地,却还真有些气势。
很快对面的伏兵也行动起来,一个个从小土包的后面跑出来,配合骑兵一起大喊大叫。
你别说,这李冲搞的这一出,还真有点打仗的样子,远处有几个来往的客商,好巧不巧的看到这一幕,吓得赶紧趴在雪堆里,屁都不敢放了。
被夹击的确实有一支车队,车队里面的人看到山贼来了,不少人都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苍天啊,大地啊,终于逃离了虎口,遇到亲人了!
他们其实也是山贼,咋回事呢?
原来莫聪被俘以后,他手底下的百余号人也被关起来了,那李吉对山贼小兵可没啥仁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杀威棒,打的是一片鬼哭狼嚎。
待老实了以后,就组织他们互相揭发干过的坏事。尤其那些生孩子没**的坏事。
我的亲娘啊,干山贼这种前途光明的职业,谁屁股上没屎?很快,各种腌臜事儿都抖露出来了,连二狗子小时候偷看寡妇洗澡的事儿都没放过。
一个个山贼按恶行“论资排辈“,就推选出来二十多个尤其罪大恶极的山贼,立马被上了冰冷的铁链子。
哪些没被选上的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还是当好人好,当好人妙。
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的不好玩了。
李吉将说,谁能提刀砍了这些恶人,就立刻放他回家。
一听此言,恶人堆里有个胆小的人,吓的立马跑出来,李吉的亲兵三两步追上,咔嚓一声,一颗大好人头飞上了天。
一股冷风吹过,原本热热闹闹的山贼俘虏瞬间懵了,尤其被选为“好人”的一拨人。刚刚互相攀咬是迫不得已,形势所逼,反正大家都这么干。
现在忽然见了血,这可是真要杀俘了,感觉…可就不对了,再说大家沾亲带故的,回过头来要是能活下去,秋后算起账来,可就不好说了,大家伙儿一时间都在盘算,噤若寒蝉。
李吉可没功夫等他们,又说:既然你们没人动手,那么我们来动手。
但是我们来动手,玩法是不太一样的,我们先杀“好人”。比如那个只偷看过妇人的,就可以第一个先拿他来祭刀嘛。
原来这个杀人游戏是这么玩的。
士兵过来拉起二狗子,十五岁的二狗子当时就哭了:“我还是个孩子啊,我还没讨婆娘儿啊,不能杀我啊…”
他赖在地上不肯动,被拖着走了一段路,正哭嚎着,有个高个子俘虏站出来用被捆住的双手拦住士兵,道:‘’我替他死!”
这就稀奇了,替考替婚的都不稀奇,冒出个替死的,这可怪事大发了。
李吉问他:“你不怕死?”
“怕!”
“怕你还敢替他死?”
高个子道:“我和二狗子是一个村的,前年逃荒,二狗子他娘病死之前,我答应过照顾好二狗子,答应过的事情没办好,我心里过不去,只好替二狗子死这一遭了。”
李吉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以为我会因为你仗义,就放过你?”
“我没这么想。”此人答道。
李吉摆手,让他走到俘虏营前面的空地上。
高个子看了看身旁一个个不敢抬头的鹌鹑般的“好人”们,从俘虏堆里走出来。
二狗子赶紧往人堆里钻,生怕被人再拉了出来。
高个子想起自己在朔南城里做乞儿的时候,有天路过一家屠狗摊子,摊子旁边有只狗笼,笼里有大小十来条狗,狗笼的笼门大开,但是没有一条狗敢跑的,为何?屠夫每次都会用狗钳从狗笼里拖出一条狗,然后用锤子杀狗,狗子一边崩出脑浆子一边惨叫唤——吓得笼子里的狗屎尿齐流,拼命往笼子里面缩,就怕自己是下一只,就算笼门足够大,也绝不会有一只敢往外跑。
就这样,大开笼门的屠夫把所有的狗都杀了。那天,高个子觉得自己看到了地狱。
没想到今天居然情景重现,只不过自己成了一条被杀的狗。
“来杀吧。”他语气淡淡的说道,盘腿坐在地上,抬头望天,此时赤乌当空,它是一个带着红色条纹的硕大月亮,上面有云纹缓缓流动,煞是好看。
临死了,不想当一条屎尿齐流的狗,得当自己是一个人,他腿有点抖,怕行刑的时候出丑,就坐下了。
眼神此刻很明亮,仿佛只是一个赏月发呆的少年。
李吉的后面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老卒,来到他的身后,拔刀出鞘,发出好刀特有的嗡嗡声,似有杀气溢出。
杀人是一门艺术,这门艺术尤其讲究仪式感。
刽子手很尊敬这门艺术,他提刀一拖,刀环叮当作响,忽然大喊一声:“刀下何人!”
“大燕朔南四方屯刘平!”高个子应道。
报完姓名,刘平忽然想起什么,摸索着从怀里拿出一只陶埙,呜呜的吹了起来,吹的是最平常的小调。
刽子手就着这埙的韵律,用高亢的大燕南腔唱道:
西风起兮卷黄沙哦
彩云来兮迎紫烟哪
亡魂去兮路途渺啊
黄泉寒兮莫回头嘞
古意悠长的断头歌唱完,他猛的一个转身,刀划出一条诡异的弧线,就要取这大好后生的人头。
“当啷”一声,刀居然被一片瓦击中,刀口往上翻了十寸,刀刃刚好掠着刘平的头皮划过。
斩空了,只削下几根头发。
刽子手骇然,没想到李郎将暗器手法如此了得,自己可是练了四十年的鬼头刀。
李吉走了过来,蹲在刘平旁边,嘴里叼着一根野草,眼神似一口古井,似看非看,说:“小子,有件事,你帮我办了,办好了,大家伙儿都可以活。”
刘平缓了缓,咽了口唾沫,问:“啥事儿?”
“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待会儿你带着这二十几号恶人,骑上我给你们的马,穿上我给你们的衣服。”李吉举起鞭子,指着前方:“我说跑你们就跑,往开阔地里跑,用最快的速度跑,不准回头,看到他们铁链子上的锁没,都是好钢打的,根本砍不断,我把钥匙埋在三十里外的一根红旗杆底下了,找到旗杆,恶人们也就获得了自由。”
“至于你,把那杆红旗尽快扛回来,我这里点上一支长香,香烧没之前,你得回来,否则你兄弟就没了!听清楚没?”
我去,居然要玩抢旗游戏,要不要这么幼稚。
不过刘平大声答道:“听清楚了!”
于是大家开始换衣服,有人发的是铠甲,但有个后生却发的贵族的棉衣和丝绸衣服。还需要在腰里别一块玉,带一个花花绿绿的包袱。
他举手示意:“我不要这个,我要锁子甲!”
“啪”一声一个大耳刮子打过来。
“你他娘的还想挑三拣四!”
…
发给刘平的,是一把马刀,他也是唯一一个没被锁住的人。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刘平才带着这一群戴着铁链的穿着形形色色的“恶人”们,骑马撒开丫跑。
李吉躺在地上发呆,左宝年过来,说:“我打赌这小子不会回来,我赌二两银子!”
吐了口唾沫,李吉道:“二两银子,你真他X的是个穷X,这小子要能回来才怪了!你当他真傻呀!哈哈!”
其实李吉也没想着刘平能回来,因为如果是自己也不会回来,纯当取乐而已。
刘平只管骑马跑。
果然,远远的看到了一杆红旗,恶人们赶紧把旗拔了,往雪里挖呀挖,终于挖到了一长串钥匙。
二十多把钥匙啊,被大家抢的散落于地,一把钥匙只配一把锁,找到合适的那把钥匙可是相当不容易,于是乱做一团。
刘平抗起旗就往骑马回跑,大丈夫言出必行,小时候大爷教过的,刘平得认!
而恶人们混乱了半天,还没把锁和钥匙配好对,等来了合围“四王子”的陈冲贼军团。
遇到组织了啊!恶人们真是大喜过望。
但是陈冲的心情可不美丽,事实上,他很愤怒。
被耍了。
这四王子果然有点扎手。
怎么办?
承认失败,带着莫聪手底下的废物们回山寨?绝对不能!
想起那件隐秘的事情,陈冲终于下定决心。
没办法了,无毒不丈夫,只好无毒不丈夫了。
拿起令旗,往下一挥,道:“这些人被收买了,乃奸细,杀无赦!”
片刻过后,雪原上又恢复了宁静,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很多都没有瞑目。
其中有一具少年的尸体,脑袋被砸扁了,穿着上好的锦袍,腰里还挂着美玉,身上的包袱里另有一枚美玉制成的印。印上刻着:朔州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