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方圆十里最高的雪坡子上,忽然一堆平淡无奇的雪蠕动起来,这是一堆带着眼睛的“雪堆“,而就在刚刚,有一个穿着雪衣的人骑着用白布条捆了蹄子的白马打此经过,马奔的急,却寂寥无声。
“嗡”的一声轻响,白马上的人应声坠地。
片刻后,营地里忽然响起一阵“咕咕”的鸽子声,执勤的哨兵听到这种声音,赶紧“汪汪汪”的叫了起来,被看押的山贼听到看到此情此景,不禁面面相觑,他们当然不知这紧急集合的口令。
很快左右卫和护军都集合完毕,清点之下,右卫郎将彭重麾下有一人出缺。
胡准冷冷的看了下集合的众人,令道:“拔营,左郎将带队!”
左宝年出列,吼道:“喏!”
待队伍走远,李吉随口问彭重道:“彭将军,您手底下丢了那个兵?”
李吉平时和彭重说话,不叫他彭将军,一般叫他彭二狗。
彭重原本就惊疑不定的脸色此刻煞白,他看了看站在李吉身边的一个小卫兵,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矮个,看到这矮子时,彭重不禁心中一凛,这矮子据说是燕国内卫第一高手,是太后长乐殿的护军首领,为何出现在此…
嘴巴一张一翕,想扯点淡什么的,但喉咙里就是发不出声音。
他完了,他彭家,也完了。
彭重是二王子尹元济放在尹方队伍里的暗桩,这次他按捺不住想要派一匹快马向静阳报信,却中了胡准他们的谋算暴露了。
李吉手里把玩着一个破碎的蜡丸,搂着彭重的略微抖动的肩膀,轻声道:“今儿晚上,咱哥俩一起好好研究下蜡丸啊,暗号啊什么的…”
不消用啥重口味的手段,不到半个时辰,李吉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只是,这队伍里还不知有几多暗桩…
有一骑越过雪地上尚存的殷红,继续地上冰冷尸体未完成的任务,奔向静阳方向,雪坡顶上的眼睛还在,只是这次不再有羽箭追上急着离别的人。
将计就计,胡准用的还算纯熟,假冒暗桩报信这种伎俩想都不想就随手用了。
一天之后,是个雪后的大晴天。
大清早的,一向紧闭的朔阳城东门忽然洞开,排成四纵队的黑甲骑兵威风凛凛,手持丈二长枪,轰隆隆的疾驰而出,足足两刻钟,这队兵才出城完毕,旌旗蔽日而去。
城门口的哨兵看到后疑惑的问旁边的老卒:“这是要去和北戎人打仗吗?”
他的疑惑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此次出城的将士有千余人,这大场面已经数年未见了。只是,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北戎人来了也不可能打仗的——因为打仗没钱赚。
朔州郡守曹亮接报,来朔阳城就封的四王子尹方在朔阳城外五十里遭遇暴民袭击,护卫们虽拼死抵抗,但四王子不幸遇难。
此次搞出大场面,曹亮是要演一出大哭戏的,曹亮这十年平步青云,深谙掌权全靠演技的道理,戏演的好不好,就是官当的好不好,朔阳城里不知道多少势力的眼睛看着那!四王子被杀这种事,哭丧的戏码丝毫马虎不得。
这一千多人马傍晚回城的时候,和出城时的景象大不相同。
只见铁甲军此刻尽素——身穿白披风,头缠白布,甚至连长枪上,都全部挽了一个蝴蝶白结,更夸张的是,所有的马头上都粘着一朵白花。这还不算,所有将士都下马缓行,步伐整齐,一步一顿,哀容浮现在所有人的脸上。
所有将士都默然无声,北风这个时候也配合着吹拂着这支哀军,发出沙沙的声音,更加显的这肃穆哀悼之凝重,有如一池化不开的浓墨。
朔阳城所有人都听到一个人在凄厉的哭喊,那个人正是郡守曹亮,只见他扶着一口黑棺,全身尽素。声声泣血,步步啼悲。
“主公啊!主公!…你怎么就去了啊,你怎么就不能等等我去接你啊!”
“你让我怎么向王上交代啊!你让我怎么向你的母后和监国大人交代啊!”
“我恨啊,我恨啊!待我杀光暴徒,给你报完仇就追随你往九泉之下啊!”
…
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弄得朔阳城里的人,刚开始还以为他死了爹呢。
整个朔阳城在天黑之时已经布置完毕,全城为朔州候戴孝。
曹亮演了一天,着实疲惫,但还有事要做,也就不着急睡觉,他脱了晦气的孝服,坐在书房里,端着厨房刚做的夜宵,半晌没有动筷,构思如何向尹元济写密报。
他没有注意到,平时来往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丫鬟下人们的说话声此时都消失了。
身后忽然有人“咳咳”两声。
曹亮吓的一抖,赶紧转过身去,只见书法屏风后面坐着一个年轻人。
“你是谁?”曹亮喝到,正要大声叫喊,一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刀尖入肉,微微的渗出点血来。
“诶!不得无礼!”年轻人似乎对曹亮身后的矮个持匕人不是很满意,接着幽幽的说道:“我是朔州候家将胡准。”说罢拿出一方尹方的印信。
看到曹亮惊愕的眼神,胡准戏谑的问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曹亮闻言,反而冷静下来,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道:“胡将军请上座!”
胡准一笑,坐到书桌前,端起夜宵,一看居然是饺子,也不客气,吃了起来。
曹亮坐在下首,静静等着胡准吃完。
胡准一边吃一边想,这曹亮养气功夫很好,看来不是易与之辈。
胡准看到桌上有纸,首先开言:“这是写给我二王子殿下的吧?”曹亮正要回答,胡准说:“不用写了,我帮你写了,已经送出去了!”
“哦,多谢将军,只是不知帮我代言何事呀?”曹亮心中巨震,脸上却不改色,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说朔州候尹方这厮坏的很,把我在静阳外室生的儿子都找到了,没办法,只好帮他办事了。”
曹亮闻言一阵眩晕,几乎支撑不住,脸色发白,下巴发抖,他是个妻管严,正妻连生三个女儿,他却不敢正式纳妾,偷偷摸摸的让心腹帮自己找了一房外室,生了唯一一个儿子,为了防止大老婆发现,安排在静阳。
唯一的儿子啊,落在了天杀的尹方一伙手里,这比卵蛋被人捏在手里还让人难受。
再转念一想,这四王子麾下的家将都有这手段,他过来把事情说破,看来事情还有下文,且看怎么来周旋,胡准刚不是提到“只好帮他办事了”么,自己还有利用价值,那似乎就还有得转圜余地,不错,还没到绝境。
曹亮摇了摇头,坐在地上,叹道:“几个王子斗法,我们这些外臣…苦啊!”
看着这老货的表演,胡准也不反感,继续逗他:“曹郡守,今天你有喜哦!”
曹亮继续发挥演员本色,闻言只愕然了一瞬,然后了然于胸的哈哈大笑:“确实有喜,今日能入得四王子门下,确实可喜可贺!”
“诶,你入不入四王子的门,或许心不甘情不愿,难讲的很,我说的却是另外一桩喜。”
曹亮一怔,这是几个意思?嘴上却问:“何喜之有?”
“你那儿子今年八岁了,据说你此次去静阳都没有去看他,唉,骨肉分离,人间悲剧啊!就问你想不想静静,想不想憨憨?”
静静是曹亮外室的闺名,憨憨是曹亮儿子的小名。
没等曹亮反应过来,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小胖墩,怯生生的叫了一声。
“爹!”
然后又有一女子羞涩的唤了一声。
“亮哥哥!”
听到这一句亮哥哥,胡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起身说道:“不打扰你们了,明日我差人找你。”
自己时时刻刻思念的两个人,竟然活生生毫发无损的出现在面前,曹亮赶紧抱住自己的孩子,抓过自己的情妇,神情如被雷击中一般,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
原以为自己的两块心头肉被抓去做了人质,痛心愤恨不已,没想顷刻间就天涯变咫尺。这大悲大喜的,谁受得了!一时间不禁老泪纵横。
他想四王子这一打一拉,收人收心的手段,这不计前嫌的格局,和尹元济只单单施威的手段一比,似乎高下立现。
隐隐的,曹亮觉得四王子高深莫测起来。
胡准走到门口,想起一件事,道:“对了,那个八里峡,我们收了。”
曹亮还没缓过来,有点懵:“啊?”
胡准退出书房,带着矮子和几个蒙面人,消失在夜幕中。
当晚,曹亮的大老婆带着几个恶妇跑到书房闹事,被曹亮的大耳刮子扇了回去,大振夫纲。
这婆娘仗着自己的弟弟是尹元济的属下,这些年没少给曹亮上眼药,这一巴掌,曹亮扇的可爽了。
当晚,新盖的侯府并没有迎来它的主人,它的主人来朔阳城第一晚住的,是青楼怡红院。
天字号客房里,矮子不解的问胡准:“曹亮这种小人,对他这么好,是个啥子原因哦?”
胡准笑着说:“矮子啊,你这种君子,有君子的大用,曹亮那种小人,有小人的小用。”
矮子听了,很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