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方给了李婷一个眼神,李婷站起来,走到厅中间,亮了一个站姿,唱道:
过秦川
穿昆仑
万里无数山
杀戎贼
擒夷将
回望兆骨寒
直迫的塞外银狼雪山梦碎
又射的戈壁神雕大漠魂断
惊的那
西海红狐千里负荆报西安
怎知是
建安红颜去霓裳
披甲提枪赴沙场
三军须眉回望处
巾帼一骑落残阳
…
(太后破三酋.为情节所作)
唱的却是当年的王丽萍,现在的王太后提军万里大破北方三贼的往事。
初唱时,潘巧巧只是放下了酒杯,等到后来听到唱腔妙处,她便站起身来,眼盯着李婷不放,可脚下却收不住,绕着李婷一圈圈的踱步,手不住的搓来搓去,脸上涨个通红,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有时又做出一些细碎的小姿态,看情形,竟然是激动不已。
雅苑外面,此时影影绰绰,门外有不少人在指指点点,很明显是被曲儿吸引过来的楼内唱家们。
待李婷一曲唱罢,潘巧巧也不问话,只是自顾自的在那边思量着自言自语,过了一阵,且低头叉着腰沉默下来,过了好半天,才发现尹方和李婷已经等待多时,在旁边等着自己回话。
叫过丫鬟,拉上屏风,遣散门外几个闲人,她施施然走到了场子中央,闭上眼睛酝酿情绪。
忽然转身,发出清冽高亢的声音,却又兼有浑厚之感,和李婷刚刚唱的完全不同。
可是,却更有力量,更有后劲。
一个女子唱出来却有王霸之风,虎啸龙吟之气。
如果说李婷唱的是清丽好听的境界,那么潘巧巧却唱出了其中的杀伐之感,端的是威武霸道,她一次次发力,一次次顿首投足,都饱含着力量,却又不直接外泄,而是蓄势而发,不发如云腾日闭,发则如大江入大海,一泻万里。
李婷在初习这首曲子的时候,听尹方说潘大家的嗓音身段专为此曲所设,心里大不以为然。李婷对自己的嗓音有十二分的自信,自以为自己对该曲的演绎已经到了极致,可是听完这潘巧巧这一段,不禁拜服。
且不说李婷和尹方练习多日,潘巧巧只听了一遍,就说这演绎的感情拿捏,这细节的呈现,却是李婷目前做不到的。
但是,如果潘巧巧只具备灵性的话,尹方也不见得会来找她,找潘巧巧最大的原因,却是她扮相的潜力以及嗓音的特点,是其它人所不具备的。
唱这首曲,唱功却不是首位,首位是气质。
毕竟是扮演王太后,这太后当年的英姿,现其威势断不是寻常女子能够演绎出来的。
这潘巧巧出身名门大族,后来天家不喜她父亲倨傲,贬了潘家的官,她才跻身梨园。
偏她又长袖善舞,很多权贵都买她的账。
论长相气质,加上在行业内的地位,加上她不柔不媚的长相,在上京城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够比潘巧巧更适合演绎王太后。
更听徐凤说过,潘巧巧现在的身段长相,却和深宫里的那位,颇有神似之处。
这就更让潘巧巧成为不二之选。
看到尹方和李婷的神情,潘巧巧歉意道:“我这人有点痴,听到这首唱腔觉得可以演绎的不太一样,因此技痒之下,也没得到许可,便擅自唱了一段。如有冒犯,还请海涵。”
说完这些,她又画风一转:“婷妹妹唱的自然高妙,但我觉着按我的唱法,才契合该曲的原意。”
牛逼之人自有骄傲之处,虽然谦虚才是美德,但是潘巧巧认定自己更合适,也就这般说了,丝毫不矫揉造作。
当然,不用猜也知道,尹方拿了这唱段上门,可不就是让她来扮演王太后的吗?
尹方道:”如此说来,潘大家是答应出演了?”
“自无不可。”
不过潘巧巧也有自己的担忧:“饰演太后,事关重大,如果不能得到徐行首的认可,我可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行。”
尹方笑道:“可不是她推荐的你嘛!”
潘巧巧道:“行不行要唱过才知,在这里先谢过尹公子的青睐了!”
见她已入彀中,尹方拿出一道札子递给潘巧巧:“这出《太后破三酋》,我这里的谋划颇为复杂,还请过目。”
潘巧巧拿过来看,只一会儿就惊呼道:“却需这么多生角旦角,连带奏乐的班子都要三四十个!还有,这台子居然有二十八丈!…”
看完之后,她完全懂这出戏的重要性了,深深的行了一礼,道:“我本是无欲无求之人,接到这出戏才算有了指望,承尹公子厚爱,实在是无以为报,只好全力以赴,定不负伯乐之恩!”
尹方见她如此大礼,赶紧托起,道:“姐姐这样说便是我的不是了,这次盛典少不得让姐姐出力!”
能够收服潘巧巧,却是个大关键,整个梨园行里,徐凤施明面上的行首,但是大家最服气的却是这位潘巧巧,她不禁在上下九行都行的开,衙门里也能通很多关窍,尹方有很多事务还需要托潘巧巧的面儿才能办成,比如往巡城衙门里递几句话之类的事情。
待潘巧巧应下来,尹方和徐凤的谋划,才算初步见了眉目。
而徐凤那边,运转起来也是很有成效,很快,尹方写出来的方略,合上礼部的札子,就到了皇帝的手上。
礼部的札子,名字是这样起的:
《奏请太后生辰办圣人节事》
当今的嘉熙皇帝梁秉成,看到这个札子,心里第一反应是不爽。
我作为皇帝,生日都没变成节日,礼部奏请太后的生日为节日,这是哪门子道理?
但是放下这札子,却发现这里面颇有文章。
本来这种国家大事,应该由礼品上书领衔,上奏折直接要求皇帝表面态度,那样一来,皇帝就非常被动了,这件事牵着一个“孝”字,皇帝不同意就是不孝,可是同意吧,兹事体大,而且奏请立太后生辰为圣人节,置君父的生日于何处?
但是由一个小小的礼部侍讲学士递个札子,皇帝只需略略浏览即可,最多在上面披阅个“知道了”三个字即可。
这就是礼部给皇帝进退的余地了。
仔细的再读了下,这文章做的十分的晦涩,又有点头疼,一看漏钟时辰尚早,便敲了一下钟找来侍读太监,吩咐道:“看看太后那边歇息了没有,如果没有,说皇帝想过来请个安。”
文德殿和延福宫隔的不远,不多时太监回报:“太后娘娘正和太上皇说闲话那,说皇帝过去是最好不过了。”
皇帝移驾在白天晚上都是浩浩荡荡,嘉熙皇帝今晚上去太后哪儿请安,加上老皇帝的车驾,大半个宫里的宫人们都忙活起来。
皇帝心里有事,和太上皇太后见过礼之后,便让宫人们在殿外五十步等候。
先是把札子给王太后看过,太后看完摇了摇头,想想把札子又递给老皇帝。
老皇帝梁刚今年也就六十出头,前些年饱受痛风之苦,无法视事,他也豁达,便将皇位禅让给了自己的独子,也就是现在的嘉熙皇帝。
不过这两年从繁忙的政务中解脱出来,专心调养,老皇帝的精神头不错,细细的看过札子之后,沉吟许久,问“
皇帝怎么看!”
其实这个札子说的事,也牵连着老皇帝,你想啊,太后的生日成为节日,那太上皇的生日呢?
当年老皇帝的帝位多半是自己的老婆打下来的,论功劳太后当得起赞誉,但是若把她的地位隐隐提到盖过老皇帝和皇帝的位置,这就…有点老脸搁不住了。
但是他又是个惧内的主,须知道王皇后出身于七望五姓之首的老王家,若没有老王家的支持,谁也坐不稳皇帝。
再加上这么些年来,从创业之初皇帝和皇后的争争吵吵,到现在太后和老皇帝的相敬如宾,局面来的很不容易。
所以凡事他都不轻易表态,这家里的母老虎什么时候发威,老皇帝还真把不准脉。于是他又把皮球踢给了皇帝。
皇帝毕竟是皇帝,看两位老人家没有发表意见,便把自己的想法小心翼翼的托出。
看到时间还早,他便从开国初年的天山会战讲起,也算帮两位老人家回忆下峥嵘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