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尹方的心思颇重,在房内居然一夜未眠,反复思量,到了鸡打鸣的时候,他终于敲定了主意。
一早,凤凰楼就派一辆马车来接,尹方打着哈欠上了车,车行到一半,他就叫停了车子,吩咐李婷道:“我先下车买点东西,今天就不过去了,你今天还是去和他们合演,节目的谋划你就不用操心了。”说罢也不等李婷问话,径直走了。
下车不远处就有一间“墨香斋”,进店后尹方掏出银子,购买了一堆书房用品,又去旁边的“名门第”家具店里买了张书桌,迟疑了一下又买了一些胡凳胡床,然后雇了店家提供的牛车,把这批东西拉回了住处。
回到家,发现衡儿又是闷闷不乐,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扯开她的衣领一看,果然,上次箭伤处已经发黑腐烂,尹方赶紧拿出裁纸刀,按照郭铁匠的嘱咐,在火上热过之后,戳破伤口,放出里面的淤血,上了一点伤药。如此一番施为之后,衡儿萎靡的神情才好些。
但如此只是治标不治本,看来入皇宫的计划刻不容缓了,尹方遣开衡儿,将笔墨纸砚在新买的书桌上铺开,放上镇纸,凝神静气,将昨夜的所思所想,诉诸于笔端。
今日徐凤还是从房里出来,想要召集大家商量下事务,却感头晕,没走几步就觉得天旋地转,旁边伺候的丫头见她不对劲,赶紧把她劝了回去。
徐凤心内焦急,却也无计可施,本想再吩咐几句,却被张大姐怼了回来:“徐行首啊,那王太后的寿诞还有小半年,你休息几日误不了事情,若是身体调养的不好,到时候可就真耽误大家了!”
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可徐凤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事务,眩晕之感却更加沉重,只好气闷不已。
第二天尹方夹带着一卷纸稿上了接送的马车,李婷见他神神秘秘,不禁打趣道:“莫非是写给徐姐姐的情诗,一夜间居然作了这么多?”尹方心情高兴,回道:“论起你家尹小哥哥的文采,一夜间作许多情诗自不在话下,不过,我今日要献给徐姐的文章,却比情诗让她高兴百倍。”
看他如此说话,李婷调笑道:“你变了!和你之前的晦气模样恰似两个人。美女果然动人心啊!”
尹方笑道:“你就不关心我写的是甚?”
李婷转过头,翻一个白眼,道:“完全没兴趣知道。”
二人在车上一言一语的,很快就到了凤凰楼。尹方知道徐凤的住处,径直往客房走去,却被侍女拦了下来,他也不恼,举起自己叠好的书稿,央求道:“这是我写给徐大家的东西,非常重要,烦请帮我转交。”那侍女知他和徐凤来往过,也就礼貌的答应下来,让他稍等片刻。
尹方知道自己写的东西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看完的,于是坐在门槛上打起瞌睡来。
约莫过了一个师承,被侍女摇醒,对他说道:“徐行首让你过去见她,公子醒醒则个!”
尹方蹦起来就往楼上走,看的那侍女直摇头,这毛头小伙子,也不知写了什么东西,居然能惊动徐行首坐起来接待。
再次见到徐凤,是在一个有天井的花园里,她坐在一个竹椅上,正认真的再看一遍尹方写的计划。
看到尹方过来,她欣喜的叫道:“尹公子大才,我之前看走眼了,小女在这里赔个不是。这纸上的东西说浅又深,我看了一阵,直觉里面尚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妙处,自己看总觉隔靴挠痒,尚有许多疑难之处需要请教于公子!”
尹方听到徐凤这么说,心里舒坦,便道:“小子不才,愿为徐行首挠痒!”
徐凤虽是老江湖,听他这么说还是脸微微一红,知道少年人最喜有人捧脚,却没想到这尹方居然顺杆爬上来,真个调戏自己。
不过徐行首身子不太爽利,也没有兴致和这少年耍嘴皮子,只是他献上来的太后盛会方略大有可取之处,便微微一笑,催促道:“还请尹公子为奴家细细分解一下,这活人在跟前说,定是妙过几张纸的!”
尹方不再调笑,行了一礼便坐在徐凤对面,为她细细的讲解起来,他对徐凤殊有好感,这一番细说也是用了十二分的精神,就怕有些妙处没有分说清楚。
说起来他的这份计划还是沾了师父的光,那老货最爱的是一些不正经的学问,最恨的是正经的学问,又最喜热闹,天下有名的梨园大家都是他的朋友,有段时间邱鸣山还潜心研究了一番如何办盛会,这家伙只要用心的事情,便有不凡的见识,本来想用在燕国的大庆盛会,后来他对燕国朝政不满,便搁下了。
当时在他身旁抄抄录录的尹方,便能完整的理解当年师父想法的精髓,加上他天资聪颖,虽然当时只当是个苦差事,而现在是为了向徐凤献宝,便加上了自己的许多想法,变本加厉的把当年师父的大概想法做的奢靡浩繁精巧,填充了很多落地的细节,做了许多奇思妙想,一夜之间吐字数万言,加上图纸和表格,做出了空前的《太后诞辰盛世总会谱录》,那徐行首乍一看到,吓了一跳,这数万字的图书字数虽多,但所述之事更大,分门别类,言简意赅,创意宏大,加上尹方多年随师父做文书工作,把师父的书法功夫学了个有过之而无不及,字端的是铁画银钩,加上工程绘图笔法老道,每一张都堪称精品,唬的徐凤一愣一愣,反复平复心情,才不至于在见面时失态。但心里还是不免想到:这少年究竟是哪个神仙教出来的?
尹方可不知徐凤其实内心激荡,自唾沫横飞的掰碎了揉细了讲开来,讲累了后口茶继续、讲饿了夹一筷子肉饼继续、讲到天黑了掌灯继续。
也亏他讲的细而不繁,徐凤渐渐的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把盛会分为:台、演、邀、串、制、财、人七个大营,每个大营算一个大部门,每个部分又细分具体的工作,比如一个邀字营,工作从怎么涉及邀请帖子、到怎么邀请贵人、到如何排定座次、到如何推广节目都包了进去,甚至连如何请动宫里的三位神仙,如何让皇家感受皇家的气派、百姓的拥护都考虑了进去,这还不算,如何确保盛会安全进行的兵力布置和调动都有详细著述。
更别提“演”字营里的弯弯绕绕,只让徐凤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要真能保证效果,让她脱层皮都愿意。
原本她搞这次盛会,只是想着怎么在园子里热闹一下给太后逗个乐子,但是尹方这个搞法,却是要发动全上京城乃至全天下共为太后贺。
比如寿诞期间的庙会、灯会、诗词歌赋俱有大会,还要发动茶楼酒肆张灯结彩。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须为太后祝寿,这一下来,恐怕上京城所有人都会被裹挟到这空前的大会中去。这…光是想想都让人发抖。
只是看到财字营,徐凤还是叹了口气,按尹方的计算,这前前后后要花的银子,要上五千万两之巨,这可是大乾几乎一年的税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待尹方还在洋洋洒洒讲解时,徐凤用手扶住他的胳膊:“方郎见过皇帝?”
被他这么一扶,又一句“方郎”,尹方顿感头晕目眩,心跳加快。
但还是回道:“凤姐儿你何出此言,我怎么会见过皇帝?”
徐凤笑道:“那还真是奇怪,你怎知道当今的皇帝,最是孝顺,又兼有点…有点好大喜功,你这大买卖的折子真要递上去,完全通过我不敢说,通过一小半还真有可能!”
在尹方唾沫横飞的时候,她在心里已经把负责盛典礼部的关系梳理了一遍,如何打点,如何行文,什么时候出击都已经排兵布阵,有个完整的想法。
她这个行首虽然只和礼品的一个六品小校郎对接,但是能量巨大,连太后也是经常召见她,见面也要喊一声行首。她现在办的这个差事,用现代的话语讲,就是中央下文,部委挂名,大乾娱乐有限公司执行。
她现在是实打实的大乾娱乐有限公司董事长,把摊子再铺大一点,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
只是五千万两预算…呵呵,有点惊世骇俗了。
尹方看到徐凤坐在身侧沉思的表情,更感觉到女人之美,便不再聒噪,只静静的看着她。
发呆了半晌,发觉尹方已经看自己多时,顿觉不妥,笑着伸出双手拢在空中做银子,并成一个元宝的形状,说了一句化解尴尬的话:“钱!钱!钱!”
尹方看到她手臂如玉藕,开玩笑摆的姿势实在是好看,不禁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才反应过来。拿出来一个册子,封面上的字是《盛典筹银册》
这便是尹方的大杀器了,这个册子,说的是如何不耗巨资的情况下,甚至只按原来一百万两的预算情况下,如何发动社会各界,把太后的寿诞盛典办成的方法。
首先是借贷之法,由礼部发文,户部同意,以梨园的名义向社会发行梨园券,以梨园的税收作为抵押,收益为固定利息。
而在盛典期间,因天下艺人汇聚京都,又兼推波助澜,上京城权贵们的钱会大把大把的流出来。
其次是直接收益,在盛典期间的花灯庙会集市、乃至于游船诗会等,凡打着盛会旗号的,需要缴纳一定的费用进行授权,有些直接举办的,比如开放迎春园和大明湖两座院子,并不收取入门费,但是却发票给翰林院、国子监等勋贵子弟聚集的衙门,让他们携亲带友游园,光是那十几天的园内售卖珠宝首饰、乃至于吃食花灯等的收益,便是不小的数目。
最后就是关扑了,届时各种诗词大会、梨园大会、武林大…都搞它三轮两轮的,甚至尹方还提到有三百六十行的杂行大会,连那厨艺大赛都提到了。到时候梨园前头,各行把大赛的奖项设定好,拿来关扑是最好不过,收入的八成用于新建学堂、养老院、扶幼院等善堂,另外两成用于补贴举办费用。
《盛典筹银册》里粗粗计算了一下,如此下来,还能净赚两千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