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了以后，才发现事情跟想的不太一样，原来啊，这徐凤不仅约了他俩，其实差不多把大半个京城梨园的名角都约来了，来了二三十个人。
等尹方二人把名片递了进去，走到一处大厅，里面已经唱开了，远远的能看见徐凤，坐在第一桌，他头戴一顶银丝香珠帽，身披五彩纱衣，且身材苗条，骨肉均匀。脸上施了南洋的贡粉，眼描了线，是丹凤三角眼，唇着海棠一点葡萄红，一身上下全是贵气。
李婷和尹方看到厅内坐着的各位一个个也是姹紫嫣红，正是人人长得好看，个个衣着不凡。虽然他俩今天也特地穿了新置的衣裳，但比较之下，还是显得素了。
找到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就有一个小厮拿着一个牌子走过来小声说道：“你们的号码是乙丑。等一下叫号就可以上去了，上台记得要走旁边的过道。”然后留下一碟花生。
尹方和李婷听了一会儿，上台的唱的都是一些老词，也是无奈，这一朝也没出什么新词。但便是曲子上也没什么新作，这就少了些新意。
尹方觉得无聊。便拉了拉李婷的袖子，说道：“等会儿我俩上去就用今天早上我们准备的曲儿，一定错不了。”
正说话间。上面又是一曲唱完。一位宫装姑娘脆声朗道：下面有请乙丑。说罢就下来，并无半点介绍，引的下面的观众面面相觑，要知道这里来的每一个唱家都非泛泛之辈，因此报曲时自有一番冗长的介绍，这么简单的报曲，还真是头一遭。
不顾大家异样的眼神，尹方和李婷坐定，便开唱道：
难相逢
相逢梦入镜湖边
镜湖边
幽幽岫影
重楼残雪
迟迟鹤氅锦瑟弦
星河暗转月愁眠
月愁眠
寒夜乌啼
水云恨别
（注：忆秦娥·难相逢——为情节所作，故事历史设定李白的忆秦娥词牌应该没有出现，但姑且用之。）
这些天来，李婷的唱腔经过尹方的多方调教，跟原本相比，音色已经大不相同。
须知尹方的师父邱鸣山最喜听人唱曲，于此道也研究颇深。师父交往的人都是高绝之士，就算是谈论风月，施展小道，水平也是上上流，因邱鸣山和狐朋狗友相聚时，最喜把尹方带在身边，所以尹方于此也颇有造诣，只是不自知罢了。他的两个同门师兄弟，却没有这等福分。
现在他把这份本事全力教授李婷，加上李婷自幼在戏班子里长大，每日练习唱腔日日不缀，更因为，她的天生条件也是上佳。稍加点拨便已登堂入室。
今日她唱得高亢瑰丽，音调在高山处还能入云，入云后众皆以为叹为观止，没想到还能往上翻上几翻，直立于云彩之上，尚且游刃有余。加上曲调别有一番风味，专为此等高亢之音所作，其节奏繁复而又泾渭分明，和时下的风格完全不类似。
明明有金石之声的卓绝，却又能兼有莺啼鹤唳的朴实，一时间整个厅里的诸位全都痴了：这那里是俗世的歌艺，怕不是只有天上的谪仙才能唱出这空灵绝妙之音吧！
这还不算，少年弹的一手好琵琶，于这仙音…相合如痴藤缠高树，又相争如碧水逝长天，每一拂都似掐在妙处，每一扣都如投在彀中。
一曲唱罢，鸦雀无声。
宫装姑娘正待要报下一曲。那徐凤却笑着出言道：“既然得了此音，后面的姐妹。只好委屈还是先收着些了。”
本来大家伙儿被徐凤召集至此，就是要选出一个在太后诞辰上单独献唱的女子。来的时候每一位都带着必胜的心思。待听完李婷的忆秦娥之后。大家的心思都淡了，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
妹妹学艺师从哪位大家？
妹妹这词是哪里得来的?
曲作的颇有新意，是你自创的吗？
不知妹妹何时有空，必来向你讨教！
你这唱腔如何变化才好，竟没听过！
这位小哥的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妹妹心向往之…
…
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已经无法正常回答问题了。
李婷的回复倒也光棍：“我和表哥平时在万安桥边卖艺，讨个生活而已！那当得姐姐们的如此赞誉！
她这么一说谁会相信？又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一番热闹，直到戌时正刻才散去，尹方和李婷手上都拿着厚厚的名帖。这时徐凤遣人过来邀他俩在府上用饭。
两人被带到一处临水的阁楼之上，阁楼之外有暗香传来。推窗望去。却是一树洁白的桂花。楼内布置颇为雅致。对窗墙上挂着一幅画。是一幅素净的山水。上面提了一诗：
烟锁静水流深
雨润古村自远
此刻闲意虽好
经年回忆那年
（《静水流年》.为情节所作）
这画虽只淡淡几笔，配上这诗，意境颇为不俗。
只是这诗里有姑娘家的隐私。
所以，当徐凤施施然走上阁楼。看到二人在凝神看自己的画时，噗嗤笑出声的时候，倒吓了尹一跳，感觉被捉贼了一般。
徐凤不以为意，笑道：“鄙人诗画笔力都弱，让二位耻笑了！”尹方连连摆手：“姐姐的字和画都是绝佳的，我哪里有什么资格可以品鉴？！”
李婷却看到桌上小菜旁设了几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酒杯，旁边放的长颈酒壶，色碧如玉，一看就非凡品。
带二人坐下，那徐凤先问了一些家常，然后画风一转，说明来意：“姑娘您确实是天生吃唱曲饭的人，嗓子妙极了。而公子的琵琶已然登堂入室。两位年纪尚轻，竟同时有如此造诣，也是我生平所仅见。只是隅于江湖之中，实在太可惜了！我这里大有一件事情，想要相邀于二位，只怕你俩心智高远。不肯折节于我。”
他挑起这个话题却不好生接。尹方问道:”却不知有何事？”
徐凤叹口气，说道：”我忝为上京城中梨园行首。上面的贵人有所庆典，有时会找我来出这个头，来向京城梨园的各位大家要些节目。因得太后赞赏，这次她的大寿居然委托我全权操办。这份恩宠我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深感责任重大，最近更是夜不能寐。太后期望我这一次能搞出些花样。奈何此事何其难也，上下求索却一无所获。偶尔于市井之中。闻得两位的妙处，大为钦佩，还恳请小姐小哥能帮我出一个曲目…报酬方面，二位为大可放心。如有别的差遣，但凡我能做到的，也绝不推脱。”
尹方最近深受金钱不足的困扰，直接问最核心的：你能出多少钱呢？
徐凤伸出一个手指。答道：“一千两。”
听到徐凤这么说。尹方和李婷俱都沉默。
徐凤以为他俩嫌少，便道：“请二位高才，一千两确实少。但这也是我能够出的极限，如果再高，别家那里我说不过去，可不敢欺瞒两位。”
还是李婷在俗世混的时间长些，买卖也是一把好手，听徐凤是为宫里办事，便抢先回道：“倒不是银子的问题，我爹爹身患重病，听说宫里的刘太医医术精纯，尤其对于痨病研究颇深。不知徐行首能否请到刘老太医给我爹瞧瞧？
徐凤笑道：“这个倒是不难。”
然后望向尹方。
尹方此刻心里想的全是衡儿身上中的毒。脑筋一转，计上心来，道：“我打小痴迷音律，听说大乾皇宫内苑的藏书阁上，有一本《五行八音论》，乃是孤本，不知姐姐是否有办法让我能去藏书阁一览此书。”
徐凤闻听此言，眉头蹙起。
狮子大开口的事儿还是来了，这少年不晓事，去藏书阁得有多大的恩典才能去！我徐凤又算老几？
但还是淡淡的回道：“藏书阁的《五行八音论》，我亦心向往之。不过藏书阁的规矩大，能否去成却不是我的应承得下的，若不是王太后、老皇上、皇帝三位天家应允，怕此事成不了。”
尹方一听知道是为难徐凤了，赶紧说道：“也不是非要做成此事不可，只是问一问罢了，绝不为难徐大家。不过婷儿姐姐能够得偿所愿。我无有不允的事情。”
听到此话，徐凤点点头看了尹方一眼。心想这个少年心术倒是不坏。再说痴迷音律正是我辈中人，不免露出一些欣赏之色。
尹方此时才认真端详起徐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