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方从师父那里主攻算学,但师父的本事颇多,尹方也杂七杂八的胡乱学了些,对于自己在上京城内的生计,其实不是真的发愁。
于是在上京城内带着衡儿又转了好几圈,不过令他失望的是居然还是没有找到一个能来钱的营生。他本想作些书画换钱,可是跑到文房四宝铺里一问,纸墨笔砚那样都不是现在的尹方能买得起的。
然后又跑到皇宫附近看了一圈,没想到宫墙又高又厚,饶了大半天才找到一扇门,远远的就被卫兵叉走,根本接近不了。
正当踌躇无计,彷徨在街道之时,却听到一处酒楼上有人唱戏,声音颇为婉转好听,尹方也是此中爱好者,一时心痒难耐便不自觉的凑过去,透过窗户一瞅,却见小台子上的戏子眉目如画,身段窈窕,,站如亭亭玉树,行如风送落叶,吟温柔如淡淡泉水,缓缓流动,唱高处如乳燕扑天,干净无比。
只是旁边那那小老儿弹的琵琶,实在是惨不忍睹,颇有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维和之感。等唱到妙处,那琵琶声更显出不堪,引得尹方有一种想跑上去掐死琵琶老汉的感觉。
再看了几眼却发觉戏子的身形颇为熟悉,转念一想,可不就是今儿早上和衡儿聊天的那位姑娘吗?
他鬼鬼祟祟趴在窗户上偷听唱曲的样子,却被伙计发现了,大声喝骂,拿起棍子就把他赶走,尹方也不生气。
好在昨儿火泥鳅给了衡儿几枚铜板,一枚铜板能换四个包子,两张烧饼,今天倒是没有肚饿之虞。
夕阳西下,茫然无计的尹方和衡儿又回到了破庙,正当相对两无言的时候,带着面纱的戏子姑娘和一个小老汉也回来了。
小老儿手上拿着的琵琶却是尹方认得的,说实在的,这琵琶造型古朴,音质醇厚,音准超俗,这老汉的琵琶技艺,既配不上姑娘的唱腔,也配不上这琵琶。
本不想随便打扰人家,但尹方实在技痒不已,便巴巴的跑去问老汉道:“在下也曾习过琵琶,只是好久不用,能否同意在下的不情之请,让我拨弹几下以遣无聊?”
那姑娘却认得尹方,见他说的文绉绉的便扑哧一笑,说道:“江湖儿女,当不得公子一个请字。”
听姑娘这么说那老汉便把琵琶递给了尹方。
尹方接过琵琶,闭上眼,用手摸了摸琴弦,调整了几下,略做拨弹。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那小老汉自己弹的不行,一看尹方这架势,便不自觉的危襟正坐。
杀伐之声乍起,却是一首《将军西归》。
尹方这段时间过得颇为憋闷,胸腹间自有万千情绪需要宣泄,瞬间便以这琵琶合为一体。
小小的破庙里,直弹的是千军万马,直弹的是英雄末路,直弹的是枪林箭雨,直弹的是儿女怨长。
都说曲乐能够直通人心,破庙内原本聚了一些走卒贩夫,大家有说有笑颇为嘈杂,尹方这一曲琵琶曲毕,竟然把喧闹之地弄的鸦雀无声,对面的姑娘和小老头都被他弹怔了。
尹方也大感畅快,摩挲着琵琶,放言道:“弹琵琶你不如我。”
过了几息,又道:“如果不嫌弃的话,明天我代你弹,我要的也不多。”
面纱姑娘一听此言,不觉哑然失笑,这个白面小哥哥是要跟自己谈生意呀。
迟疑了一下,她笑道:“万福楼的掌柜,嫌我爹爹弹的不好,只给了二十文钱,我和爹爹在路上商量好明天就不去了。反正已经拜过了火泥鳅的码头,赶明儿我们街头卖艺去,所以呀,小哥哥,很感激你想帮忙,但其实明天不去万福楼了。”
尹方闻言一愣,问道:“街头卖唱难道不需要弹一首好琵琶吗?”
“你愿混迹街头讨营生?”面纱姑娘惊讶了。
“你看我像不愿意的样子吗?我说了我要的不多啊。”既然拉下了脸皮,尹方也不端着架子。
沉吟了一下道:“每日所得,一两银子以下归你们,一两以上归我。”
这是正经在谈生意了。
“一两银子公子想的倒挺美,可你这样赚不着钱,不如这样,咱两家五五分成。”一两银子可不少,这位公子看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开口就想一天一两的赚头。
其实面纱姑娘对于尹方的琵琶功夫也颇为心动。
尹方回道:“五五太多了,我只要三成。”
“可!”
江湖儿女,确实也没什么好磨叽的,小老儿抚掌大笑,说道:“明日我们扮作一家四口,你们扮一对小夫妻妇弹唱,我们爷孙俩正好收钱!”
听到这话,面纱姑娘和尹方俱是脸色微微一红,衡儿却拍手叫好。
当下大家互做了介绍,原来对方是李老汉和他家独女李婷,原来在一个小地方的戏班子里,后来李老汉身体不行,便来上京讨生活,主要方便李老汉看病。
李老汉一高兴,便咳嗽起来,李婷赶紧解释:我爹爹素有肺痨之症,好多年了。
这世界上啊,就怕金风玉露不相逢,但相逢,便会起化学作用。
第二天早上,在火泥鳅手上办了入行文书摁了手印,过了晌午,林芳和李婷一行,找了个好地面,正式开启了卖唱生涯。
还别说,大乾上京的人们还是有鉴赏细胞的。
李婷姑娘的唱腔身段扮相加上尹方的琵琶相配,第一天开场便赚了个满堂红。
收摊的时候,居然接到了合计一两七钱银子,尹方觉得李婷故意把自己的妆画丑了,否则会接的更多。
尹方正盘算着说服李婷父女今晚上不回破庙,想办法赁一处房子。
火泥鳅出现了。
他伸手便向老汉要钱。
老汉拿出一贯铜钱,满脸肉疼的放在火泥鳅的手上,火泥鳅摇摇头,老汉又拿出半贯,火泥鳅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说道:“”以后每日一两,只要出了摊,多了我不要,少了我不依,矩你懂的!”
李老汉忙不迭的点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尹方的眼睛喷出火来,他憋住怒气,沉声问火泥鳅:“丐帮怎么恁的欺负人!”火泥鳅看了尹方一眼,道:“我欺负人了吗?我觉得没有啊!”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李老汉拉住尹方,解释道:“尹公子勿要见怪,火泥鳅并没有欺负我们,他行的是丐帮的规矩,等回去我和你慢慢细说。”
到了破庙,尹方才清楚,在这上京城丐帮的地面上谋下九流的生计,赚少了不需要给钱,赚的一般上缴一部分地皮费,但一天能搞个一两多银子的便是大买卖,地皮费一天一两起,要是做大了丐帮也不会提高费用,这便是规矩,童叟无欺。
只要入了行,交了地皮费,丐帮便能保你平安。
李老汉还说,丐帮行的是善事,收了钱会给一些活不下去的人一点救济,所以,这银子交出去,他并不埋怨。
尹方却不以为然,心想:无非是打着行善的旗号盘剥下层人,只是一般人没见识容易受骗罢了。
不过他也并不想和李老汉争辩,气闷了一会儿,也就作罢,另开始想着怎么赚到一两以上的钱。否则天天住破庙,他心里接受不了,原本的打算,是为了要衡儿疗伤,还要找机会混入皇宫,在这下流的破庙,更觉的皇宫远在天上,沉沦下去的恐惧油然而生。
上京城的行首徐凤,这两天听到一个消息,先是一个小厮在他耳边叨叨,说万安桥那边,来了个卖唱的,唱的极好,这还不算,旁边弹琴的小哥,一手琵琶也是一绝。
本来徐凤是不当回事儿的,但第二天,自己的贴身丫鬟也提到了这件事儿。
这还不算,自己的好姐妹凤凰楼楼主潘巧巧,又提到了这件事儿。这就有点意思了。
这段时间徐凤正为太后五十大寿搭戏台的事儿发愁呢,听说了这档子事儿便安排了今天去万安桥看看,权当解个闷。
没想到,这一听不打紧,听完后竟让徐凤击节叫好,又凭着自己坐的轿子比较高,伸头看清尹方和李婷的相貌之后,便有了计较。
话分两头,这一天啊,尹方一行人特别的高兴,收完摊一看,居然赚了四两银子,衡儿兴奋的喊起来:今晚上搬家喽!却原来,是李老汉找了京城西面的一处院子,今天就要搬过去。说实话他带着一个女儿,而尹方带着一个小男孩,大家都住破庙,其实很不方便。如今手里有了闲钱,便租了一处院子,刚好住两户小家,大家出入照顾都方便。再加上李老汉身上有病,最近抓了不少药,医生也说他确实需要静养。
正高兴的有说有笑,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带着点儿倨傲从怀里拿出一两白花花的银子丢在李老汉的盘里,然后递过一张名帖,笑着道:“你们呀,遇着贵人喽!咱上京城梨园的行首,路过听了婷婷姑娘的曲儿,道了声不错,只说人才难得!今天遣我过来呀,就是想请婷婷姑娘和弹曲儿的小哥过去聊两句,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这人说话阴阳怪气,不过看在一两银子的份上,李老汉施了一礼:“敢问这位贵人,主上请我家女儿二人过去,可是有何差遣?”
那人脸上有些不快,答道:“徐贵人的事情我都不敢问!你们去过了不就清楚了!”
李老汉不知如何回复,拿眼看向李婷,李婷看过名贴:“笑道,你家主子和你性子不同,倒是蛮客气的一个人,你回去吧!反正,这帖子上说的也挺明白,明天申时初刻,魏王府后街安仁巷。”
送名帖的人冷哼一声走了。
尹方都没啥行李,当晚上住在了新赁的住处,大家合计了一番,还是打算按时赴约,从打听的情况来看,这徐行首在京城内颇有势力,得罪不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怕她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