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中,水滴声寒,阴风阵阵,外界的光线透不进一丝一缕,仿若隔绝了一切希望。伴着湿冷阴寒的桎梏的,唯有不时悚然惊起的蛇虫窸窣之音。
以铁锁高悬捆缚于铁十字之上的手臂酸痛僵滞,感觉几已麻木,身体上攀附的毒物混着粘液湿嗒嗒地贴附,让人极为恶心反胃。昏晦的火光映照,男子的神色淡漠无波,似对自己此刻的处境没有丝毫不适,一贯地处之泰然。
但在这平静的表面下,心底的计量却是从未停过。
提前预知了那股携着逼人之势咄咄而来的越巫气机,虽未必就会怕她,但到底还是深处敌人腹地,硬碰殊为不智,唯有当机立断,决定暂且离开姑芫的小院,在不远处伏身,以静观其变。
与姑离一同而来的右祝果然直取姑芫所居的竹楼而去,竟分毫不顾客访之仪,径直破门而入。
旁观至此,便已知自己藏身于姑芫掩护之下一事已然败露,纵然心下焦灼,但当即也只得选择遁逃远避。却不想,右祝这次是铁了心想要揪出自己,阖族倾动之下,想要在这些感觉之敏远超常人的越巫手中逃离,自是不易,未几他便在重重围困下被姑罂缠住,直至最终被押入祖祠下的地牢。
自己此刻行迹败露,那她呢?不知是否已经安全下来,抑或是……因为她出了事,自己这边才会这样被右祝亲自来拿……?
心底的忧虑渐趋浓烈,一时纠神于该如何确定她的安危,以及怎样脱身驰援。
被擒的人即便受梏至此,却依旧不失卓然风度,清寒冷峻的容颜端严自持,凛然犹若天神,教亲手将他送入此地,并亲自看顾的姑罂不禁神迷,生平首次摇动了心旌。
“阿哥就是那个被姑芫宝贝般深藏于室的‘草人’?”姑罂绕着刑架身姿婀娜地转了一圈,对他笑得很魅,“难得她那样的丫头这般诓我,原来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面对姑罂的笑诘,他置若罔闻,幽邃的视线一瞬不曾移过,只望向空虚处计较着自己的打算。
声落无应,姑罂倒也不恼,正待再调笑几句,忽而外头有了响动。她微微一愣,便也收了声,转身对阴冷着面色而来的右祝微微一礼:“姑罂见过右祝。”
对于姑罂的致问,右祝罕见地未做回应。当她趋近了刑架,看清了其上捆缚的人时,不免错愕地愣怔了一瞬。
“这就是你擒到的那个人?”
话语中犹带着几分微不可觉的疑诧,显是未想到这人竟会是个……这样的男子……
“可不是?难道还能有别人不成?姑芫可是藏得紧。”
这字句里明显另有他说,右祝捺下了细问的念头,而是将重心放在了这个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人本身。
当看到他第一眼时,连右祝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妪都不由震了一下,也蓦然明白了,姑罂那异于往常的神态,以及,姑芫为何会那样昏了头。
虽说如此,但右祝毕竟也是这般年纪的人了,很快便重整了心态,细思起了此事的疑点。
巫姑一脉深居斑斓谷,有外人主动进入本便是异事,更何况,眼前这个男子,还天然便有一股让自己如遇天敌般的警惕和恶感……
老妪眯着眼睛打量着与她冷眼相对的年轻男子,想到那似乎已是昭然若揭的答案,不由冷笑出声:“师氏血脉?你是师籁后人?”
男子不曾答话,一旁的姑罂却是不免愕然。
“真是造化,我巫姑遗脉居于斑斓谷千年不出,却是不曾想在这我族复苏重归的关键时刻,见到的第一个外人竟是师籁的后人。哈哈哈哈!真可谓是天道轮回!当初因为师籁,我族才困居于此,却是不知,千年之后,他的后人会成为我族出世祭旗的第一道血!”
老妪干哑的笑声犹如夜枭啼泣,沙涩刺耳,直教人皱眉。
可他却只是讽然淡笑:“建苍能让南越蛮子折颓千年,便有能力让你们再沉寂一个千年。嗜血残暴、屠戮生灵者,天道弃之,所谓复出,不过是一介痴心。”
“呵呵,你们建苍人就是喜欢说这些虚的,这些若真是有用,又何待师籁来拯救你们建苍的那些愚民?”
右祝没有为他的话而怄火,问出的问题倒也不再指望他能真心回答:“据我所知,你们建苍的尊卑可是讲究得紧,值得师籁后人亲自出面,冒死闯入斑斓谷,还胆敢混入我族,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哦,老身倒是忘了,斑斓谷外头的那些蛊尸,怕是让你们很是感到棘手吧?”
他的神情冷下来,凝注着右祝的视线仿若一根根冰凌:“越族确实是不改其性,荼毒生灵、草菅人命,必为世人所弃,即便当初没有师籁帝君,越族也注定会寂落的。”
闻言,老妪却是冷笑连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神态颇为不以为然。
“哼,看来,师籁的后人真的以为,当初我族是败于他手的,也难怪说起大话来是丝毫不曾犹豫。”
“也罢,既然你送上门来,那我们便以师氏之血为始兆,向世间宣告我族之复出,以重现当初的越族辉煌。”
说罢,右祝也不再停留,当即与姑罂离开了这里。
…………
“右祝大人,不知,这个师氏后人可否由姑罂负责领人看守?”
走出监牢,姑罂随即浅笑着开口。
右祝微冷地看了她一眼,静滞了半晌,方才缓缓开言:“姑罂,你是这一辈里最有天赋的,也是最具希望真正地成为新一代‘巫姑’的人。我不管你怎么想,但你得记住,这里面的人,可跟以前那些被送来的建苍男子不一样。”
“这个姑罂自然是知道的。”
无视了右祝话中的严拒之意,姑罂依旧笑语而答,却并未打消自己的念头。蛊术修为几乎已不下于部族之中任何人的她,是有资格不领右祝之命的。
右祝定定地注视了她片刻,最终却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姑罂恭送右祝,右祝大人慢走。”
笑意盈盈、语音婉转地送走了老妪,姑罂回首望了眼那男子受梏之处,唇角的弧度愈发愉悦。
在原地立了片刻,暂且抑住了内心的冲动,准备先打道回府,以好好盘算该怎样拿捏那个清峻的男子。
可当她走出祖祠时,挡在面前的人却瞬间教心情不佳起来。
“你怎么在这?”
声音霎时冷下来,面上有着毫不掩饰的不耐。
阴柔俊美的男子看着她,史无前例地对那早已见惯了的表情生出忿恐。
“那个外面来的人,你看上他了?”
“这与你有何关系?”
姑罂的语调更冷,无视了姑凤直欲冒火的眼神,轻飘飘与他擦肩而过,却在半途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
神态漠然地看着自己被执在姑凤掌中的细腕,语调前所未有地冰冷:“我劝你最好在我彻底生气前放开,不然,我可不保证你会不会躺在家里半个月出不来。”
男子柔俊的脸不由扭曲了一下,似乎终究心有所忌,倒底还是不甘地松了手。
阻碍既去,姑罂也懒得再应对,当即翩然远去,自被姑凤拉住起,她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徒留姑凤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低低自语着:“阿罂,你看不上我,我能忍受。但是,我绝不会让你被那个外人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