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而久远的祖祠像是披着阴暗的外衣,时时刻刻隐于阴影之中,即便是白日也显得昏昏沉沉,立于其外,不辨内里情境。
而若是踏入其中,却可见祖祠之内烛火连绵,直延伸到最深处的巫神石塑前。
受越巫阖族信奉的古神神态威穆诡秘,双目半启半合,似乎透着源自千万年前的震悚,只瞧一眼便感到那亘古至今的威慑。更不消说,那些个在他脚下蛰伏温驯的致命毒物,无形之间,愈加显现其无上威能。
高大的神像下,一位身体干瘦的老妪静静在蒲团上端坐,在明灭不定的烛火映照中,她那布满褶子的脸似乎更显沟渠纵横,看着就算是年愈百岁也不为过。
仿佛闭目打盹的老妪一动不动,已然是一番行将就木的模样。可当这偌大而空荡的祖祠中窜入那一道本不属于此的气息时,她那深垂的眼袋霎时一抬,忽闪的阴风立时卷动了殿内烛影摇曳的火焰。
细微烛火的投映下,只见老妪一手前伸,夹住了一只细长灰黑的草虫。
说是“草虫”其实有些够不上,那草虫未成虫形,只是拟出了一个勉强可称之为头部存在,正虚弱而僵硬地扭动着,像是一只初学者手下的提线木偶。让人一望即知,这是个学艺不精的后辈放出来的草蛊。
老妪瞧了一眼便又重新阖了眼,只低低地唤了一声,另一位年轻些的老妪便从偏殿走出。
“掌姑有何吩咐?”
老妪没有回话,只将那只草蛊向她的方向一扔,便复又陷入了昏睡的状态。
右祝随意地一伸手,便将那草蛊稳稳地接在自己掌中,而此时那原本还能稍稍扭动着的半成虫体竟已是完全失了动作,回复了原本那根灰草的样子,这不免让她些微错愕。
在凝目细看之下,右祝的微疑的神色渐渐有些淡了下去,最终趋至凝固。
殿中静滞了片刻,终于想起了这草蛊上残留的一丝气息归属于族里的哪个小辈,表情也有了一瞬的阴沉。
风吹熄了几根残烛,当晃动的光影静止时,殿内又只剩下年迈的老妪那一个身影。
…………
看似单薄的竹门被巫术骤然破开,终于教谷中白日的那一点可怜光线透入其中,也让兢兢战战着祷念着的姑蒲眼中重燃起神采。
“右祝大人!”
姑蒲一下扑在老妪脚下,紧抱着她的一只腿不放,好似经历过一场险象环生的生死历练后,终于幸运地死里逃生。
微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后辈,老妪没有因为其委屈而升起长者特有的慈蔼,只知道这意味着那日她见到的姑蒲乃是个假的。而这样一来……
一股莫名的烦躁忽尔涌上心头,一想到那个可能,恼惜之意就无法扼制地淹没了她。
“问问她都发生了什么,不要放过一点细节。”
眼神示意了跟来的一个下属将姑蒲拉开,又当即转了身向另一个吩咐:“姑离,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下一个?”
姑离不免愣了一下,但还是及时跟在了迈开了步子的老妪后面——那速度和步伐已是有多少年未见过了……
“大人,我们去哪?”
匆匆地赶了上去,落了她半个身位,姑离忍不住问声出口。
“去找姑芫。”
老妪的面色很是阴沉,姑离闻言亦是心下一惊,又瞥了眼她的面色,更是不敢再多加言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座位置稍偏的小院落便是到了。
仅是随手一挥,那唯有自家主人才能开阖的矮篱便在老妪面前自动向两侧分开。姑离紧跟在她后面登上阶梯,从未见过她这般紧促的样子。站在那屋门前,竹门更是自动打开,两人随之一步入内,既而一眼看见神色慌措的姑芫结巴着发问:
“右、右祝大人……您怎么来了?”
老妪不言,只是严厉而冷肃地望了她一眼,随即在屋内搜寻起来。
“右祝大人,您在找什么?”
姑芫小脸骇异而微惑,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女孩一般跟在她和姑离后面……
不,应该说,就是犯了错才是。
老妪停下了脚步,姑芫猝不及防地撞在了她臂上。
“我在找什么?”一声冷哼,干枯的手掌抓着她娇弱的肩头缓缓收紧,“你知不知道私藏外人是什么罪名?”
“私、私藏……?”
姑芫无辜地眨着眼,一派毫不知情的模样:“姑芫没有啊……右祝大人是不是搞错……哎呀!”
再不留情地扣下鹰隼般的指爪,老妪森然道:“还敢撒谎?蛊术修炼迟迟不成,撒谎倒是一学就会,你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智了?你这幅样子,真是堕了你阿母的名头!你可知道,叛族的下场可是连你巫试不过都不及!”
“大人……姑芫没有叛族……”
姑芫汪着一包泪,怜怜地看着老妪,却更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还敢狡辩!”
老妪怒斥一声,便抓着姑芫向外走去。
“你以为将屋内的气息用容臭香草掩去就行了?哪怕是将屋子里的痕迹全收拾干净也不行!”
拉着姑芫怒气冲冲地下了楼,走到竹楼下的干栏边,挥手拂开了新盖上的掩土。
“你跟我说说这是什么?一进你这院子我就闻见了!”
姑芫哑然地看着骷髅草等数味熬制祛除斑斓谷雾瘴之毒的药材,终于咽下了辩解的话语,怯怯地垂下了头。
“您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也想不出事情会突然败露,若不是他提前察觉离开,恐怕……
“怎么知道的?你知不知道姑蒲被囚……”话止于此,老妪忽而冷笑一声,“也对,我倒忘了,那日可是你替那人打了掩护,又怎么会不知道姑蒲遭了这一难?”
“倒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你这孩子做出这些荒唐事?!别跟我说,是像你阿母遇见了个能让人要死要活的男子!”
姑芫嗫嚅着不敢抬头,知趣地没有说出实话。
“真是天道谴弃,我巫姑一脉,竟三番两次……说,你将那人弄到哪儿去了?”
老妪恶声问着,可姑芫却只是垂着首,似乎不准备再答话了。
眼看着姑蒲咬死了不说,气得又一掌拍在她身上,惹得她吃痛地嘶了声。
“好好好,你真是无法无天了,你这样,教我怎么按你阿母的嘱托护着你?”
这话一出,姑芫似乎颤了颤,却倒底还是没有再说,老妪愈加是火冒三丈,当即厉声吩咐道:
“姑离,把这丫头给我带回去关着好好反思。并传我命令,所有族人立即在族中搜寻,将那外来人捉住。那人气息还未完全消散,一定走不远。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人这么大胆,竟敢这般蛊惑了这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