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的细响蓦然响起的那一刹,似乎便立时引起了先前说话者的注意,一声厉问之后,便已是来到了少女身前。
不慎暴露了形迹,又已不及退逃,她心中一凛,即刻冷定下来,面上的表情端凝自若,一派如常地面对着那两道声音,同时暗中亦是做好了随时抽身而退的准备。
“姑离?”
苍老的女声狐疑地看着恭恭敬敬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顿时眯起了眼,心中疑窦丛生。
“你是……右祝的人?”
那个率先对杜老爷子逼问的声音亦是微诧问言,神色隐约带上一丝不耐。
想起了自己此刻正顶着那右祝身边的“姑离”的面容,她也立时适机地向那两道声音欠身:“见过巫抵大人、左祭大人。”
“你来此做甚?”
巫抵不禁皱眉,对突然出现的人打断自己的问话很是不满。
“巫抵大人恕罪,今夜月晦,毒灵暴动,有外人伺机潜入作祟,是以奉右祭之命,特来提醒。”
她镇定沉稳地躬身施礼,便是略退半步,已然知趣地准备退下。
左祭沧桑却不失冷锐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她,浑浊的眼珠中诡芒一分分亮起,终于在此刻出声叫住了她:“慢着。”
“左祭大人还有何吩咐?”
她微微颔首,纵然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却仍是如能亲见般看向了左祭的方向。
“你不是姑离。”
只闻左祭语气平淡地吐出这句,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扭转了身子,随即便感到一股森寒的劲风险之又险地擦过自己的肌肤,狠狠地击在了身畔某处,发出崩岩裂石般的声响。同时左肩一痛,冰冷的触感霎时蔓延至整个手臂。
再顾不及其他,当即依着记忆翻身跃上数丈远,前一刻自己身处之地便被铺天盖地的攻击覆盖,冲击的余波撞在身上犹有余威。
“何方宵小竟如此大胆?竟敢闯入越巫的古坛巫殿!”
巫抵震怒出声,数道晦芒暗闪的巫术倾泻而来,少女指尖印结幻化成影,叠了数道屏障于身,却还是在巫抵的巫术下摧枯拉朽般冰消雪融,最终被两道晦芒狠狠地击中,一口精血便要从胸腔中喷吐而出。
紧咬着牙关生生将那口气血咽下,这些越巫诡异的手段百出,她可不敢留下一点可能害死自己的媒引。
撑过首波攻势,她抓住那一刹空隙,彻底放弃了防护,全力驱动经脉间流转的精气,便要一举冲出这个石殿。
然而,像是对她的举动早有预料,左祭早便念动着晦涩古老的咒语,“轰隆”一声召出虚幻的石门,堵上了本是殿门大开的石殿。
轰鸣的巨响挡住了自己的退路,少女的面色一时沉凝,可脚下的速度却是分毫不慢。
现在深入敌腹,身处重围,知道自己的行动一旦遭受了阻滞,定当致于万劫不复之地。
此刻已可谓至危之刻,再不敢有所保留,当即打开了一直合拢的袖口,释放出一道快若电闪的青影。
随着明光激射,禽鸟唳啼,烈日骄阳般的黄金焰火沿着少女施出的光痕,如利箭命中透明石门的中心。霎时间,炽热的温度潮击满殿,像一阵阵海浪震撼着那道虚幻而透明的石门。施咒的左祭见状大骇,只觉体内装进了一个火炉,蒸腾着自己的精气在经络间冲撞。随着那虚幻的石门彻底碎裂成簇簇光点,她也长吐出一口精血,颓然瘫倒在地。
不过几息,情势已然翻转几回。就连巫抵也没有反应过来,犹在震骇于那道天火般的金焰中时,少女已收了那道青影,转瞬掠身出了石殿。
自石殿交手的动静彻底引起殿外巡逻的越族女子注意,到少女破开左祭的门咒闯出石殿,时间才过了不到十几息而已。
那些充作巡哨的越族女子,岂会想到这里竟真的有人胆敢闯入?自然是手脚慌忙地向这边靠近。可待少女携突围之势冲出石殿时,竟又是没来得及组织起像样的堵截,便眼睁睁看着她逃了出去。
“快追……”
面如金纸的左祭瘫坐在石殿内,看着那些巡哨们滞愣无措的样子,只有恨声吐出一句,心下却已是不抱希望了。
冲出迷阵掩藏的古坛巫殿,少女面色苍白地向部族的方向疾驰而去,纵然自己左臂已然冰冷麻木得失去了一切知觉,但她依旧不敢停留,在彻底安全之前不能松懈分毫。
漆黑的夜色不减深浓,凄风吹度丘谷,似乎还隐隐送来了部族中的毒灵嘶吼和腥臭之气。
强撑着愈加麻木的半边身体,按着藏在袖中的青雀,阻下了她出来的念头。
此刻初逃,身后不知还有多少追兵,即便可以放出青雀让她探路,可也难保不被这些越族各个击破。更重要的是,接下来,她再不能留下一点可能暴露自己的痕迹了……
正咬牙疾行中,忽而浑身一凛,立时偏过了身子,一道黑影擦肩而过,躲过了不知来自于何处的偷袭。
黑影旋即回转,这才看清了是一条长蛇,观其躯干上菱形的斑斓色块,一眼即知又是一个剧毒之物。只是相较于左祭瘫痪了自己半边身体的东西来,不知哪个更厉害些?
怀着这样的心思,清冷的眸子看向了长蛇回归的方向,想象中的拦路强敌,竟不是越族的老妪,甚至不是个中年女子,而仅仅是位看着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少女。
而且……
秋眸定定地望着那神色平淡地拦在自己面前的越族少女,心底蓦然泛起一股熟悉而奇异的感觉。
越族少女也同样在看着她。
“你是什么人?是怎么进入这里的?”
她没有回答,只暗自舒展了一下尚还能活动的半边身体,同时手中已是掐起了印结。
看到她一手成印,越族少女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淡然的神色也逐渐轻凝。
夜色之下,凉风微拂,对峙的两位少女霎时便冲向了对方。
越族少女顺着夜风洒出的毒雾眨眼间便贴上来,虫蛇窸窣之声亦同时响起。无视了扑面而来的所有攻势,她只一心向着部族的方向冲去,唯施出一道术法幻出了漫天冰凌悬护周身,剿灭了靠近的一切毒蜂毒蛛。
毒虫既去,毒雾仍存,经夜风一吹,那原本只是一小片的毒雾已然扩散得极大,连带着越族少女的身影也消失在其中。
扩大的毒雾仿若有了生命,每当她想要转向避开时,这毒雾都能准时横贯在去路之前。几番下来,她干脆也不再避开,当即正对着毒雾闯入其中。
暗紫色的雾瘴比方才的那些毒虫都略逊一分,更别说那弥散斑斓满谷的彩瘴了。在这毒雾中行过,若不是自己已有半边身体被毒性影响,甚至都不需要屏息。
似乎,这毒雾唯一的用处,只剩下了掩藏偷袭者的踪迹。
淬着剧毒的暗器冷刀如雨扑面,最终却只是稍为减缓了自己冲出这里的速度。
丢下被牢牢拈在指尖的最后一柄小刃,回首望了一眼那逐渐消散的毒雾,秋水幽寒的眸底波澜微动,在那些从古坛巫殿追来的巡哨赶上之前遁入了部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