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毒灵肆虐后的越族部落已然是遍地狼藉,昏晦的夜色下,处处可见折断的树木丛枝,翻起的土砾芜杂零散。甚至,就连那些小竹楼外看似稀松平常,实则拥有着抵御防护之能的矮篱,都有好些个被冲撞得残破不堪。仅仅是观其端末,便可以想见此间曾经历过一场怎样的混乱。
纵然相较此夜毒灵最为颠乱之时,目前尚还在部族中游荡的毒灵数量已然少了大半。但,这对此刻身中剧毒,浑身负伤的少女来说,却无疑又是一场艰难的考验。
前有疯狂的群狼堵路,后又有不容小觑的山虎追击,而她,却已然有些后继无力了。
如此情境下,她不敢再托大,宁可多绕一些路,也无法去承受万一撞上掌姑和右祝拦路的绝境。
当她几近虚软地翻过丘陵,重新置身于部族之中时,意识早便渐趋昏沉,全然凭着一口气,才能撑到现在。可眼下,却还有那些三三两两的毒灵犹需应对。
颇为狼狈地挑拣着暗处穿行,潜行中已是没有余力再避开毒灵的注意,所幸经一夜的狂乱后,那些毒灵业已散去了大半,小小的青雀用金焰将它们逐一逼退倒也不算太过手忙脚乱。
终于一把将外面的危机暂时挡在了竹门之后,少女骤然瘫软在地,那清丽精致的面容早已失去了一切血色,令人畏惧的死气渐趋浓郁,粉嫩的唇色变得乌黑,一双眼睑下爬上了厚重的青影。青黑色的毒力自左肩处蔓延,随着流转的血液输送全身,带着冰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一分分凝封了躯体。
青雀自少女怀中飞出,绕着她焦急地打着转。可任小青雀怎样呖啼呼唤,少女却依旧是没有什么反应。急得她只得扑在少女脸上用双翅猛拍了几下,方才让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一道缝。
“小锦……”
虚弱喑哑的呼唤立时获得了青雀的回应,可眨眼间她便再度垂下了沉重的眼皮。
唳——
狠狠一下啄在少女被乌青色攀附的细弱腕子上,顿时有发黑的血液如毒蚓爬出,在触到青雀喙间泻出的金色火丝的那一刹,被便瞬间灼成了一股腥臭之气。
同时,少女也终于被痛感再度唤醒。
唳——唳——
在青雀急促的啼声中,她缓缓地取回了自己的意识,颤抖着伸出双手万分艰难地结了印,一点点压制住在体内横行恣肆着流窜的毒力。
在青雀的帮助下吞服了不少自己身上带着的解毒丹和仙草灵药,可那滞留体内的毒力却只是被压制,莫说那半边手臂能自由活动了,就连另一半身体都控制不大好。
轻叹着暂且放弃了继续疗伤的打算,她看着自己些微肿胀的左臂,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能确定杜爷爷的下落,便已是最大的幸运了,更何况,还摸到了些别的辛秘……
清幽的眸子波涟隐隐,明湖般的瞳底似是在酝酿着什么,她看着被自己封禁了命脉的姑蒲,犹豫之色一闪而过,终究还是取出银针落在了她身上。
自虚妄的昏沉中苏醒过来,姑蒲先是迷蒙地眨眼打量着四周,在视线触及面色不佳的少女时,又立时惊惧地缩了身子,一瞬回忆起所有恐惧。
对于姑蒲这番将自己视为洪水猛兽的表现,少女并未多言,虽然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依旧是向她问着:“你可知左祭最擅使的毒是什么?又饲养了何种毒物?”
闻言,姑蒲这才注意到了少女那惨白泛青的面色以及僵麻了半边的身子,一眼即知是十分严重的中毒之兆。
目光畏缩的姑蒲眼神闪了闪,微微低下了头。
“左祭大人?姑蒲在部族长这么大来,还未曾见过左祭大人呢……就连掌姑都见得很少……又哪知道她擅用什么……”
意料之中的回答,少女顿了顿,暂且掠过这一茬,又试着向她问询验证今夜冒死探得的秘密:“你可知,后山禁地,到底有什么?”
“姑蒲不知……”
畏缩的越族少女垂着首,愈加不敢与她对视了。
像是被毒力影响了神思,这才恍然记起姑蒲在这部族中地位不高,接触不到那些个辛秘之事,她能知道有个后山禁地,便已算是难得了。至于那个疑似十巫之一的巫抵,似乎更是不必多问。
默了一瞬,她换了个提问方式:“我观这部族之中大半都是少女,中年女子要少很多,年长的更是寥寥几人。而且,在这些个高脚竹楼中住着的,也必然都是年轻女子。你知道这是为何?那些中年女子都去哪了?”
这些听来再普通不过的问话,似乎在姑蒲听来,却像是什么可怖的魔咒。她那荏弱的娇躯不断轻颤着,好似陷入无边的梦魇。
能够预感到能从姑蒲口中得知些什么,少女心下一动,勉强含着心底的那一丝欺凌弱小的抵触,轻声附了一句:“看来,你是知道什么了?”
即便再语音轻柔的话,在此刻对姑蒲来说都与毒灵的嘶吼相去无几,而少女向她趋近的步子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威胁,仿佛她不说,下一刻便会取了她那脆弱的生命一般。
“我……我说……我说!”姑蒲坐地倒退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抵着墙角,“不要杀我……”
少女适时地停下脚步,没有再加重姑蒲承受的恐惧,只是这一动一止,却又牵动了她那被毒力污染的气脉,不由在掌中咳出了一滩毒血。
偷睨了眼敛心捂唇的少女,姑蒲语声颤颤地道:“那些长辈们……除了留在掌姑三位大人手下的,似乎……剩下都作为‘巫养’……被送去禁地做了‘阴胎’……”
话落,小屋陷入了静默。
品嚼着那两个词,少女没来由地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据说,千年之前,越族曾以活人作为饲养毒物的养料,称“活养”,那么“巫养”……
禁不住一个恶寒,少女的面容似乎更是失了些颜色。
或许,姑蒲说的不错。
自己在那古坛巫殿虽然看到了不少越族的中年女子,但也仍是不及部族中这些少女的零头……
而姑蒲在止言之后,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竟又带着哀戚卑畏之色自顾自地道:
“姑蒲,便是从‘阴胎’中诞生的。不如说,部族里的大半族人,都是如此。只有像姑罂姐姐那样的人,才是我们巫姑遗脉之女和男子阴阳交合所生……”
顿了片刻,姑蒲又幽幽地低声附了句。
“还有……姑芫那样的家伙,竟然也会是……”
出人意料地,她竟然从姑蒲的话里,品出了一丝名为嫉妒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