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岭荒村寂落天,哀鸿遍野困灾年。时逢瘟神九州渡,恰遇疫君山河延。
墙倾户圮蔓丛生,坟垒骸积幡卷连。木枯山林禽鸟尽,溪涸江流鱼虾绝。
废土芜杂蠊族弃,灰垄焦焗蝗群嫌。野地凄凉近绝户,城关繁荣亦难见。
别有邻里相和待,持距避趋无可缅。莫问今余几人在,十里浩渺唯孤烟。
江南之地,疫乱肆虐,病疫横行。随着居于村野之地的建苍子民逐渐于病痛之中倍受折磨,最后凄惨身死,新坟培土后,南地三州,除了各大城关市镇,竟几乎无一人幸存。
偶有侥幸不曾患疫者,虽逃至城外,然鲜有被接收的,大多最终饿死城头,或免不了疫病一侵,染之而后身亡。
所以,当各城守打开城门时,见到的,多是一地骸骨森森,即便有气息尚存的,也早便是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了。
城门据守,隔断了城外村野中的哀声呖呖,可纵使如此,这围城之中的百姓,亦是未逃得疫乱之魔掌。
现下,家家户户已是开始闭户自守,不敢再轻易外出,甚至连江南的医师们上门探诊时,都大多被拒之门外,只留下一句:“医师大人若是无法确保有根除病疫之法,还是莫要上门罢,免得反倒给寒舍带来了疫病……”
鼻子被紧闭门户所带起的门风摔得生疼,医师们无奈又尴尬地立在这进退两难之地。
然而,或许是天道相咒,建苍江南本已是到了这番境地,却漏屋偏逢连夜雨,这厢疫乱未尽,又迎来了另一场更大的灾难。
不知从何时起,各个守门的城守们骇然地发现,那些在惨死城外被草草下葬的人们,竟像是活死人般自己从新近垒起的坟包下爬了出来,如野兽般地嘶吼着,用利爪和獠牙狠狠地击打在城门之上,似在发泄着自己惨死的冤屈与愤怒。
亲眼目睹着那些行尸自坟包下爬出,残破的衣襟上还沾着泥污,逐渐腐坏的肌肤下隐隐有着尸虫蠕动。平日里,至多只抓抓偷儿和贼人的城守们又怎敢面对这些?他们立时被骇破了胆,惊声呼喊着仓惶逃窜回了城中。即便有几个恪尽职守留下的,也终究是难抵这些行尸们的进攻。
而最令人绝望的是,远方山河渺远之地,竟貌似有越来越多的行尸向城中袭来。看样子,像是这些时日所有被病疫折磨致死的建苍百姓们尽皆化作了一具具行尸走肉,满怀着怨愤与不甘,向尚还藏纳着活人的城关市镇攻袭而至。
声势骇人的行尸潮源源不绝,自远山远水的各个平民原本聚居的村野之地扑涌而来,尽情向这些城居倾泻着毁灭的欲望。站于城头的城守们一望这自城墙下绵延自不知何处的行尸潮,便感到一阵窒息。
倾尽全城之力,在行尸们夜以继日的啃咬抓挠下,纵然是铁铸的城门,也终究是不敌,苦苦支撑了三日的城门宣告告破。
当充当守军的城守们也抵挡不住行尸们的入侵,城中百姓们顿时陷入无边的恐惧之中。
哀嚎与嘶吼声混合,哭喊与啃噬声掺杂,南地富饶繁荣的城市霎时间变作了血色弥漫、腥气四散的悲城,俨然一副尘世难见的地狱图景。
时序入夏,建苍九州俱惊。
这数月来因疫病而死的建苍百姓们几乎皆从荒野或坟土之下复苏,以另一种形式活了过来。
江南之地,从资物富庶、风景宜人的建苍要地变作了行尸肆虐、疫乱遍染的人间炼狱。复生的行尸们看见活人便攻击啃咬,有的百姓因此生生被几个行尸蚕食吞噬,有的侥幸虎口逃生后逐渐异化,同样变作了行尸潮的一员。
行走的尸潮已然成为恐惧和死亡的象征,而他们那愈趋腐化的躯体所附带的瘟疫蔓延,在百姓流窜和活人渐少的情况下,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惊世骇俗的江南疫乱像是一场噩梦,许多家世源流深远的人逐渐意识到,如今这疫乱行尸之祸,似乎与千年之前建苍未立,越族称霸的时代一般无二。
那时,亦是一场疫病降临九州,多少无辜之人或变作活死人,或成为活死人口中的饲食,越族之人鱼肉天下万民,奴役着所有异族人。
直到天凰神女出现,师籁帝君继而揭竿而起,建苍万民才逐渐从这水深火热的末日中解脱。而今,天凰神女隐逝千年,当代帝君昏聩无能,杜家又无治疫之法。建苍,又该如何挺过这场灾难?
莫非,如此灾祸,真乃建苍大厦将倾、越族复出的恶兆?
一时之间,建苍九州人人自危,俨然一副乱世将至的晦颓之象。
…………
自行尸复苏,开始攻击活人起,本便对疫乱颇为无措的南地医师们更是成了摆设,面对这千年之前的浩劫复现,他们更无半分纾解之法。
几乎成为江南最后一块净土的济城,集聚了江南三州近半数的存活人口。除各地医师和幸而活命的百姓之外,亦有不少罹患疫病的人。
危难之下,愈见人心,对那些行尸们本能的畏惧,令大多数幸存者都对这些染疫之人充满了戒备,将之驱逐出济城的言论虽未蔓延,却在他们看向染疫者充满敌意的眼神中彰显殆尽。甚至,连少部分医师都因见识过行尸的凶残和可怕,而开始像一般幸存者那样抵触着与染疫者同居一城,生怕济城这最后一片净土也因这些隐患而彻底沦陷。
济城在此濒临溃乱之刻,终于等到了来自斑斓谷方向的消息。
杜家主杜济生看着手中的传书,深蹙了数月的眉头终于稍稍缓了缓,独自背负的满城压力也终于似是卸下了一些。
“传讯下去,凡杜家子弟及医门之中善针灸之术者,皆随济城守军妥善捕押攻城之亡者,施针于七经十二脉,封其骨节机构,以抑之行动,暂纾江南现下之祸。”
起初,杜家主的建议一传达到驻留济城的医师们耳中,无人不认为杜家主疯了,寻常人对那些行尸们躲都来不及,更别说胆敢近身去对付它们的了。而且,配合着建苍驻军们去捕押行尸进城,无异于引狼入室,自寻死路。
因此顾虑,那些医师们纷纷推脱。
杜济生虽无奈,但这事却是不可不做,只得先令杜家子弟依命形事。自己亲自在一众门人弟子面前,谨小慎微地为那需要十数名驻军一齐上阵,才将之捆缚在了木柱上的行尸施了针,亲眼见证着它从竭斯底里地嘶吼咆哮到最终乖觉的悄无声息。
杜家的一干门徒屏息观察了它大半日,才终于缓缓放下了心。
随着第一例行尸封禁的成功,济城留驻的医师们也开始逐渐相信,这场可谓绝望的疫乱之祸,终于也有了点拖延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