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着天际的彩色穹霄,斑斓得近乎混乱的颜色尽数掺杂在一起,似用尽了这世间最绮丽的颜色,却又只像是一位婴孩的涂鸦之作般,彻底糟蹋浪费了这等鲜明纷繁的色彩。
不知几许深厚的彩色完全遮蔽了天空,虽知已是入了夜,可那弥散漫天的雾瘴早便将星光与月色涂抹殆尽,即便没有光芒的映照,也仍是霸道而不讲理地将这斑斓谷内的一方天地洇染得恁般旖丽。
这片封闭的丘谷之中,似乎隐藏着太多的秘密,不单单是这雾瘴,也不单单是那毒灵,仅仅只是它本身的存在,便藏匿着默守千年的佚史辛秘。
凉漠的视线从窗边收回,心绪不免又转向了今日在谷外村里之间所见的一幕幕。世情冷暖,百姓疾苦。这场疫乱,已是建苍国运衰颓的始兆……
若克除那毒灵子蛊的方法迟迟不得寻出,那……
凝眉思索的人面色忽而僵滞下来,一息的滞愣后,猝然起了身,一步跨出了小居之外。
矮篱围成的小院简朴清寂,一排排形态各异的药草在药圃中长得葱郁喜人,些微润湿的泥土还留着少女今晨灌溉药草的痕迹,亦可以想见她平日里将它们打理得有多好。
再回首望向小居的另一侧,昏暗的室内,不见少女的踪影。此刻想来,似乎自他入室休憩后,便不曾再听见过她的动静。
沉静的心霎时添了一抹忧切,再不能停留,即刻纵身越过了矮篱,眨眼间便被浓密的彩瘴吞没了身影。
在湿黏的雾瘴中极力地穿行着,滞阻的感觉有如在水底潜泳,愈是想要提速,便愈是被那股诡异的力道削减了速度,纵然拼尽全力,乃至施术前进,也只比慢步而行快了一点。
彩瘴随着呼吸经口鼻侵入体内,或许是挑衅般地与之对抗,更是激发了这谷中彩瘴不知其深浅的毒力,即便事先吞服过几粒她给自己的解毒丹,也是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毒力侵染的速度比今晨要快上不少。
然而,即便毒力在经脉间穿行的痛苦犹如虫蚁噬心,但却远远不及他此刻的心忧。
在那个村子时,面对着近百被封禁了命脉的村民,她却是唯有束手、无计可施,那等痛愧深悔的样子深深铭刻在他的心底,此刻忆起,犹在目前。
他知道,像她那般温柔淑善的人是不会轻易放过她自己的,尤其是在亲手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送入沉眠,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苦痛吞噬之时。
他早该想到的,她会为了拯救那些即将沦为行尸走肉的村民做出什么。
焦躁的火一分分煎熬着寂然的心,将冷定和沉静尽数消融殆尽。
重重绵绵的雾瘴厚凝如铁壁,他不计后果地驱动着体内的精气,携着被毒力侵染入脏的风险,冲破了层层雾瘴,终于闯出了这层影迷迭的斑斓谷。
…………
惨白的月色犹如清霜铺地,照得荒村野地宛若荒坟,残破的户牖便如破碎的棺木碑铭。
“吼啊——!”
令人胆寒的凶恶嚎叫震彻满村,青面獠牙、指爪如兽,晦暗无神的眼珠透着嗜血的凶残与死意。
失去了理智的行尸看见活物便似锁定了猎物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扑杀而去,借以填满那新生的如深渊般不可见底的噬咬之欲。
被视作猎物的少女咬牙奔逃着,尽可能地将失去理智的行尸带离尚有村民沉睡着的村居,孤身一人将之引诱出这个村子。
身后的嘶咬之声如拷问的索,一次次鞭挞在她的心灵深处,那吼声中所浸透的痛苦和哀嚎,就像是对她轻率与失误的罚判,谴责的刑具般一分分地嵌入鲜血淋漓之处。
她甚至都不敢回首看一眼那已然化作行尸的村民的面目,若不是她,这个村民又怎会被子蛊占据了心智,彻底沦为与毒灵一般无二的行尸走肉?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这些村民体内的子蛊究竟是什么。连那本医典都讳莫如深,不曾记载下根治之法的恶毒蛊术。
是她,将事态变得更糟的。若不是她,或许……
背后吐息而至的腥风带着股嗜血的恶臭,如陈腐于泥沼中的骨骸,却又带着山林饿兽般的危险。
下意识地向身后施术抵御,纤薄的屏障在行尸的猛烈一击下即刻有了裂痕,又在饿虎扑食般的啃咬下霎时破碎逸散。
消弭的术法化作了纯粹的灵气,一旦被行尸吸入腹中,那晦暗而几乎只剩下眼白的眼珠更是缓缓爬上丝丝激红,愈加助长了它的凶威。
银牙紧咬地看着它大张着獠牙狰狞咧齿的模样,她不禁暗自懊恨,可看了一圈周围的民居,却唯有捺下心绪,试图继续将之诱出村子。
可眼珠逐渐攀上赤红的行尸却是不曾再被少女的引诱完全吸引了,只见它那已然半腐的鼻子猛地嗅了嗅,竟忽而调转了方向,直奔着附近的某处民居而去。
“糟糕!怎么会……”
行尸突兀的举动连她都不曾意料,不过几息的功夫,那行尸便已是趋近了那家的门户,即将破门闯入其中。
深知现今的行尸是有多么危险,此刻若是再发生什么变故,形势便更是难料,尤其是当下这满村村民体内子蛊俱有复苏之象的时候。
即刻追赶向那具行尸,手边也自随身的药箱中摸出了几根银针。银光一掠,几枚银针便一一飞闪了出去。
被那蛊虫操纵的身躯上,经络穴位的刺入已然不甚起效,便唯有另辟蹊径,驱使了银针刺入关节,死死地卡在了骨间的空隙之中。
刹那的骨节梗阻,倒的确是阻了一下那行尸的动作。然而,对已几乎失去了一切痛感和知觉的它来说,这区区栓塞了腿骨的银针却根本无足为虑。
强行行走的骨节磨动使本便深深嵌入的银针更加深入了,最后甚至被彻底地卷入其中。这般酷刑似的痛苦,若是施加在活人身上,虽不见得会致命,可那等深入骨髓的剧痛也足以教人丢掉半条性命。但这对那行尸来说,却根本是不值一顾。纵然卷入的银针已是绞烂了腿间的血肉,它依旧是瞪着充血的赤红眼珠,涎水横流地趋近那个卧床不醒的村民。
此刻,那村民俨然成了行尸眼中任由宰割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