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照破云层,映出了层层渲染的霞光,紫红趋向青白的色彩极是热烈爽明,可一旦投射在那荒原之上的小村时,却是再没有半点了活力,晦明幢影之际,隐隐透着无边衰颓的死意。
坍塌的村口处,唯有孤零零的一根残柱独立晨风,陈腐朽坏的村匾上,字迹早便淡得蚀去了一层表皮。村内民居墙倾户圮,破败残碎的瓦檐铺了满地,俨然一副弃置多年的荒村之景。
若不是那躺了遍地的村民老少,仔细一观下仍像是气息尚存的话,几乎便要错以为这是个不知经历过怎样一番灾难的尸骸委地之处。
纵然昨夜匆匆途经于此,对这番景象有过乍然一瞥,但相较于那昏黑夜色下的场景,此刻晨光熹微下虽不比那时的诡异骇人,可却更有种人间荒芜、世态衰亡的悲戚。
他趋近一位尚在壮年的村民,俯身凝神再进行了一番细细的探察,时间宽裕之下,倒是探出了更多,但不变的却依旧是那子蛊难以被拔除的事实。
终究还是收回了手,移目望向凝眉诊治的少女,肉眼可见的愁绪一分分爬满她那水波荡漾的眸子,最终尽数凝作了无措和僵滞,可仍是固执着不肯放手。
“羡鸳姑娘,这些村民体内的子蛊可都是被唤醒了?”
适时的出言问询,打断了她那固执的沉思,可眸中流露的懊恼与疚意却是不曾削减。
少女缓缓起身,不忍地环顾了一圈这一地荒凉凄惨的景象,唇中早已是苦涩难当:“我还并不能确定,昨夜那些毒灵的侵入很是突然,那时的情势实在太过紧急……村民太多,我根本顾不过来,待回过神时,已经有不少体内子蛊被唤醒的村民开始失去了理智。为了能控制下局势,避免村民们最终沦落为毒灵一般的存在,我也唯有出此下策……”
细碎的脚步偏移数步,在一个童龄少年前停下。那孩子质朴天真的脸上,除了营养不良的面黄肌瘦,几乎连受染了那“疫病”的迹象都看不太出。
“……也因此,必然有一些人被无辜地封禁了命门,失去了自由行动的意识……”倾身探手为那孩子拭去面上的泥污,深重的歉疚之意唯有死死咬紧了樱唇方能勉强抑住,“可是……我不敢赌……万一错放了一位子蛊复苏的村民,我更是对不起这附近十里八村的所有人……”
螓首低倦地轻垂着,显而易见的自苛自责,恨不能自承其痛。
“羡鸳姑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无声地趋近,清峻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柔和和慰悼,“这周遭的村子,若没有你,早便如外围一样成了绝寂荒芜的死地,绝无可能如现今这般依旧还算安和地生活。更别说,在这斑斓谷之外,蜀、淮、并三州的江南,各大城镇都还因为这‘病疫’而人人自危,甚至连某些医师都在不自知地开始自保一寸方隅之地,鲜有如你这般对染病之人一视同仁,绝不放弃一个的人。”
淡金的晨曦下,清峻的男子卓然而立,身边的少女低眉不语,只有隐约的晶莹在眼角流转欲滴。
…………
“不行,还是不行……”
即便有轻纱遮面,也难掩少女的沮丧。
两人一道将所有倒地的村民们送归各自家中后,她试着更进一步诊脉,想从探知这些已然有复苏之象的子蛊下手,直接寻找出针对子蛊的破除之法。
然而,即便子蛊复苏,使其先前向来隐匿得极好的踪迹有了可寻的脉络,也大多被确定了它所在的大致方位。可纵然如此,想要不伤及村民地将之拔除的方法,却依旧是没有丝毫头绪。
时光流逝,原在地平线下的旭日亦是攀上了半空。
诊治的村民换了几个,可进展却是几近全无。
眼看着少女愈加无助忧急,自己却唯有眼睁睁地看着,无法给予一点协助,早已随之一同沉落的心情不禁更是添上一丝烦懊。
正想说些什么,可还未待他出声,少女却似是终于认清了现实,颓然地起了身,回眸之际,深浓的馁意几近溢出。
“羡鸳姑娘,你……”
“我们还是先走吧,”低落的声音兀地响起,让他有些意外,“昨夜遇袭毒灵,我还有个村子未能按时前去,更何况今日又有几个新的村子轮到了出诊的日子……这个村子的村民……我暂且是没有办法能救下他们了……”
话未说尽,少女便已是跨着药箱低首缓缓行去,烟柳般的黛眉蹙得很深,直似被烈日灼过一遍,焉倦而萎暗。
他无言地望着她低沉离去的身影,一时心下痛惜,前所未有地恼恨于自己在此时无法与之分忧……
被疫病侵染的小村中,医仙的身影一经出现,便受到了村民们的夹道欢迎。不尽的感激和溢美赞誉之辞充盈满耳,鲜明可见医仙对村子的救助对于村民们来说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以至于,她几近被当作仙神来供奉对待,甚至连他这个与之同行的陌生面孔,都被极尽所能地礼遇有加。
若非亲眼看见,他倒真的有些无法想象,她如众星拱月般,被那些有如信徒的村民当作一位圣女般对待的场景。
望着她含蓄地应对村民们的热情,耐心细致地为他们一一诊治的情景,忽而觉得,这对她来说,亦是一种别样的安宁和适。若非这场疫乱危及建苍百姓、危及江山社稷,他倒希望,这个场景,就这么持续下去也好……
“大叔,您的状况一切如常,病疫并没有恶化的趋势。”
“多谢医仙大人,多亏您,鄙人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大娘,您的孩子康健如昔,您一直都将他保护得很好,如今这附近的村子,还有未感染疫病的,可真的很难得了。”
“还是医仙姑娘的灵药效用大,如果不是医仙姑娘,我的孩子恐怕就真的……”
“老人家,这些日子,您的身体似乎更虚弱了些,还请按照这剂药方服用……应该会使情况有所好转……”
“呵呵,多劳医仙费心了。我的这把老骨头,能活到现在已是不容易。更何况我那儿孙都已先一步去了,我自己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
一位位村民年龄各异,男女老少各不相同,数月的疫乱早已消磨了一切祈望,此刻剩下的,唯有最纯粹的人性本真。
一村之地,不过弹丸,其地虽小,却已能从中管窥,阅尽这疫乱之下,各个村野的人生百态。
他默然凝注着这些村民和少女医仙的问答,疫乱下的民情已然看得很清。
不光光是这斑斓谷周遭,南地三州的那些被乡守里正抛弃的村居,境况恐怕也大抵如此。
只是,他们没有那么幸运,有这么一位“医仙”为之倾尽心血地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