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步伐较之往常不免略紧了几分。纵然已独自在暗处好一番调整才将心绪重新平定,却仍是感到有股异样的悸动在心底逐渐蔓延。偷偷回眸瞥了一眼坚持要跟着自己出来的男子,一经回想起先前在院中的羞窘,心中都不知要切齿几回,可最终却也只有任得他这般放肆了。
自顾自地注目着前方领路的少女暗中纠结如许的样子,他不禁勾了勾唇角,似乎将对方的心思尽揽于胸。
久久凝望后,他也是将心收了收,终于开始想起了正事,把注意转到了这周遭的彩色雾瘴上来。
两人离开小居后一路向南,这充盈了满眼的雾瘴迷境委实像是个步步惊心的死神谷地,若非先前被她告知自己此刻正身处于斑斓谷中,恐怕真个以为自己已然沦入了漫无边际的诡谲之地。
浓郁的彩瘴厚重粘稠,几乎凝成了实质,不出几步,便能感到浑身湿漉漉的。一路下来,此刻身上更是有如溺水一般的淋漓难受。谷中毒瘴浓重至此,绝非自己先前在谷外的小林中吸入的可以比拟,不禁更是震骇于其可怖。即便自己想试着运用术法和秘术加以抗衡,竟也几乎是没有丝毫作用。私下估量着,若真是为了对付这雾瘴,他竟只能想到依靠寂梧树的力量……
湿浓的雾气随着每一次呼吸吞吐经口鼻钻入肺腑,再彻底地溶于周身血脉,随着血液的流转,最终将致命的毒素送抵至全身各处。
若不是事先被她喂过解毒丹丸,恐怕自己早已倒在了半途,化作一滩血水了。可纵然事先曾吞服过那枚解毒丹,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竟还是有些感觉有细微的毒力在缓缓侵蚀着自己。也更别说,那在周身缭绕缠绵的雾瘴早便在一点点将湿透的衣料腐蚀,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也隐隐有了灼烧般的疼痛。
正轻皱着剑眉,想要再试着施术疗愈,却忽尔意识到本在前面远远欲去的人不知何时靠了过来。
“归桐公子,这是解毒丹和外敷之药,按照时间来看,先前的那粒已是过了时效,快些用了这个吧……”
抑着内心的窘意,虽极不愿在此时再靠近这个男子,但毋庸置疑的是,忧切与关怀还是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多谢羡鸳姑娘。”
没有再不正经,从少女手中接过了丹丸和装盛于瓷瓶中的药液,不曾犹豫便依着她的指示使用起来。同时,亦是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羡鸳姑娘为何可在这斑斓谷的雾瘴之中行走自如?似乎完全不像是受其影响。”
没有怀疑和猜忌,仅仅只是好奇与不解。可她闻言却是心中暗惊。
想到自己是以那本《蛊毒百解》中的方法尝试数次才勉强能在其中行动得方便些,因之时间仓促,还未能有机会也让他免疫这雾瘴的影响,便只得临时用解毒丹聊作应对。
现下他忽然问起,自己一时竟有些来不及应对。
一声问下,没有得到回应。本也只是随口一声,这一下却是不免教他侧目而视,少女的面容依旧是被轻纱遮住的,但想来也无法从那向来是一副淑和宁定的大家闺秀之态中辨出什么。
似不经意对上了她柔和含蓄的眼眸,轻眨的睫略略低下,半掩住眸底的波光。
“这个……羡鸳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自小长在斑斓谷中,已是有了一定的抗性吧……”
面对这番犹疑的说辞,他只是目光定定着略一颔首,像是未加怀疑,此事便也就此揭过。
而那无边无际如瀚海般般的彩瘴,也终于是有了逐渐消淡的趋势。
墨瞳不禁微凝,知道两人已是快出了这斑斓谷。
这次移向她的视线却是认真起来,没了半点究索和勘探,只剩下绝对理智的冷定和深沉,仿若又变回了那个久居深山、古板苛刻,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寒凉少年。
“羡鸳姑娘出谷,是为了昨夜那些被你封了命脉的村民?”
没有意外于他知晓了这些,就像是默契地未曾探问他为何来到了这里,为何找到了自己。念起昨夜的情形,依旧是心有余悸,每每思及那些无辜的村民,心中便被名为歉疚的刀剑刺得雪透。
被咬紧的唇固了固,轻颤了几下,才能道出话语:“昨夜那些毒灵不知怎的竟闯出了谷,还侵入了那个距离谷口最近的村子。那么多毒灵,我一人根本应付不过来,更糟糕的是,因为过近的接触,那些个染上‘疫病’的村民,也因此被唤醒了体内的子蛊……”
说到这时,绵绵续续的话语微不可觉地一顿,浸着哀伤的灵眸不禁一闪,随即自然地转口解释:“说来,归桐公子似乎还不曾知晓。其实,江南的这场疫乱,并非‘疫病’所至,而是因为这斑斓谷中的毒灵……”
“此事在下略知一二,之所以来此,也正是为了探明个中究竟。”
及时地接了口,未再让她继续劳舌解释什么,他极自然地转了话头,也问出了目前的形势下最最至要的几个问题:“当下江南危若悬丝,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此刻最重要的,乃是控制这场疫乱的扩散。即便暂且无法彻底根除这些子蛊,也得想办法阻断子蛊的繁衍传播。不知羡鸳姑娘可有办法?”
“另一件事,便是杜老家主的行踪。据在下直觉斗胆猜测,这场疫乱的祸起根源定与杜老家主有关,也必定能在这斑斓谷之中究其始末,若能找到他,或许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羡鸳姑娘,你作为替杜老家主照看谷中小居的亲传弟子,可知他现今的下落?”
这两个问题都可谓是鞭辟入里,直指当下江南疫乱的要害。
可被发问的人却是蓦然失语,一时之间,竟发现她有些无从回答。
樱唇轻启,却是噎声许久,最终的回答透满了失落与不甘。
“虽然杜爷爷确实授予了羡鸳不少医术,但是……羡鸳至今还未能找到有彻底抹杀子蛊而不危及受染之人性命的办法。羡鸳所能做的,甚至仅仅只是抑制那子蛊的繁衍与复苏,对于已然被唤醒的子蛊,也是没有半分把握……”
“至于杜爷爷的下落……”
嗓音不由淡了下来,随之淡去的还有那漫天的彩瘴,满眼的缤纷眩目一时散去,竟反倒教人有些意识发昏。
一步跨出两山夹口处的狭道,便似踏入了另一个天地。再回首向谷中望去,谷外的一层淡淡彩气与其内浓郁得化不开的色彩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自去岁初入冬时,我便不曾再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