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大人,有关于朝官遇刺的事,想来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你是不必再担忧了。”
伏案凝神的言钧律正紧锁着眉头,苦心孤诣于那困扰了自己多日的案情,耳边却蓦然轻飘飘传来这寡淡的一声。
立时抬了头,这官署内不知何时便冷清清地站了一人,那人一身白衣起褶,犹带着几分夜深露重的湿意,显然是在户外待了一夜;但更加教人难以忽视的,还是那纯白衣料上沾溅的几滴殷红——正是在紫瞵府守了多日的师华宸。
见得他衣冠略失以往的从容,言钧律霎时一惊,顿生忧惧。
“殿下,你这是……”
忙起身离了座,匆匆走近想要细察一番,心中也不由一阵后怕——这可是帝君嫡子,是未来最有可能成为建苍帝君的人,他的性命安危,乃是天大的要紧事。在某些方面看来,他安恙与否甚至比当朝帝君还要更加重要一些……
入眼了言钧律惊惶的神色,师华宸不禁微诧,这才注意到自己那雪白的衣袖上似是沾染了三两滴鲜血。
他与那间影二护法乃至北使的交手虽然激烈,却并未受伤,且也没有下死手主动击伤他们,这血来之无由。想来,便只有是紫瞵君被北使刺杀时溅上的了。
注视着那几朵血花沉吟几息,隐去眼底的一抹幽意。再度昂首时,却见言钧律仍紧盯着自己,目光之中尚含忧色,便出言宽慰道:“言大人不必担忧,这并不是我的血,而是紫瞵君的肩头血。”
“紫瞵君?”
闻言,言钧律犹显惊诧。他并不知道这些天来师华宸对紫瞵府的护持安排,在依照其要求撤回了刑法监的人后更是没有再多加过问。只因在他认为,并没有足够的理由证明间影下一个下手目标就是紫瞵君,既然有了祭朝监的安排,那他还不如多关心些其他的朝官以防万一。
但此刻看来,似乎祭朝监大人的判断精确无误,而且那间影还就是在不久前下了手?
“间影刺杀了紫瞵君?他们行刺时殿下也在场?”
“不错。”
言钧律的神色陡然严肃了起来,语气也沉重了不少:“这种护持紫瞵府的事交给下属便是了,殿下的安危对建苍可是极为重要的,您又何必亲自督临现场?还为此将自己置于险境……”
对于言钧律的忽然肃色有些不明所以,师华宸淡然道:“守在紫瞵君府的只有我,我若不亲临,那这守住紫瞵府的说法岂不成了笑话?况且,若是只凭紫瞵君府中的护卫,今日他便不仅仅只是伤了肩臂的程度了。”
此话一出,言钧律的面色瞬间苍白,简直有些骇破了胆。
他一直都以为,师华宸所说的安排,是以他祭朝监的权柄调动一些祭林的人,可怎知……
真要如此,那他岂不是差点引致了一场弥天大祸?
微微发颤地抖了抖唇,这个一向在人前不泻威势的大司寇才声音微哑地问出了口:“守在紫瞵府的,只有殿下一人?”
“不错。”
“那……”口中发涩地再瞥了眼师华宸周身的衣袖,果然发现有不少搏击的痕迹,眼皮更是制不住地狠跳了几下,“殿下还与间影交手了?”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言钧律态度反常的原因,师华宸解释般地简述了几句:“言大人无须为我担心,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公子。归都之前,我尚有十数载的修行,此次与间影的交锋,也并未吃亏。”
“竟是如此……”
即便师华宸这样说了,但言钧律却依旧心有余悸。沉默半晌,才恢复了以往的肃色,唯剩下一叹:“也罢,或许是下官多言了,殿下莫要放在心上。但是,还请殿下能够多加留意些自身安危。您的身份和地位,对建苍来说,至关重要,不容半点闪失……”
言钧律年及不惑,尚不算高龄,但在说这些的时候,却颇有些朝殿老臣的沧桑,言辞之际,俨然似是在向一位未来储君谏言。
师华宸眉宇不自觉地拧紧了一分,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一贯的漠然疏淡:“如今间影退去,朝官便暂且无性命之忧了,那些连番暗杀,也都将尽数停止。”
言钧律此刻已然是信服了他的判断,但疑惑依旧是有的:“殿下,那间影真的只会因为一次失利而放弃么?据下官的了解,间影对接下的委托都是务求达成的,即便失利,也会三行而后止。”
“不错,但那也只是雇主给出的代价尚足以支付之时。现在,若是再有人想暗杀朝官,代价怕是远超往先。天意,间影还不敢违逆。”
即便未能完全理解他所说的话,但这个语调却是似曾相识——大宗祭的惯用机锋。凝目一瞬后,言钧律便识趣地没有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自己身为刑法监大司寇所更应该关心的。
“间影既不会再行凶,那岂不是也无法再找到指使他们暗杀朝殿命官的人了?”
言及此,师华宸默了默,才瞥向言钧律道:“有关此事,我建议言大人不必再深究了。”
“难道就放任那人逍遥法外?无论如何,我刑法监也应当给士族,给朝殿,给建苍一个交代!不然,刑法监又有何颜面执领建苍刑律?”
言钧律显然不甘心,每每念及那个买凶者依旧安稳如常,未得到刑律的制裁,便怒得直欲喷火。此刻再忆及师华宸的那些只言片语,更不自觉地将疑点投映到某人的身上。
“殿下与间影交锋,可觉其中有异……”
抬眼凝视着言钧律整肃谨严的神色,师华宸沉默片刻,最后深深地看入他的眼底:“言大人治务有自己的原则,任何人的陈言,都不足以、也不应当变更大人的准则与判断。此事,虽无须再提,但言大人若是留心,则应好自斟酎。”
“……”
言钧律半晌无言,目光闪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点头:“多谢殿下警醒,下官必定谨记于心。这次朝官遇刺之事若真的到此为止,那必然是多亏了殿下,才让我等朝官得复安宁。”
说着,他便已是肃色下拜,恭敬地向师华宸致了一礼。
“言大人无须客气,这本便是我的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