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镇军面色阴沉地看着自己眼前的车车货物,对于北冥军们的一句接着一句补充的陈述却反倒并没有放了太多心思。
“……将军,以上便是我今日在朔方城巡游时所见的情况,不知您是怎么想的?”
一众北冥军士个个是义愤填膺的表情,几乎无法抑住他们怒火与杀机。
对于下属们的情绪激昂,项镇军却只是望着眼前的十数辆马车久久不语,沉默许久,方才开言:“先把车上的货物都卸下来看看吧……”
得了命令,那些北冥军士们俱是雷厉风行,很快便将这些个车队上的货物尽数搬了下来,又整齐地在一边的空地上分类摆好。未几,十数辆马车都空了,所有的货物被堆积了起来,有似一座座小山,令人叹为观止。
目光一一地移过堆垒的细杉木,成捆的皮毛兽筋,还有数量不少的工具,项镇军的面色显然并不是很好,可却与他们预料中的勃然大怒相去甚远。
他并没有近前细看这些货物,反倒是走到了那些马车跟前,伸手怕了拍它们的车轮车板。听着木质的叩击声,又是一阵不语。他这些许怪异的举动让北冥军士们面面相觑。
所幸,似乎经过了长久的沉思,项镇军终于缓声开口:“听你们所说的情况,似乎是朔方城与这个北冥狄部有所勾结?”
项镇军踢了一脚同样被带回的三个毒发气绝的狄族遗体,沉声问道。
他这一发问,那些北冥军士们反倒不轻易出声了,他们各自看了几眼,这些北冥军士中的队长便出列肃言:“禀将军,当时这三个狄族一见到我们接近便立刻策马奔逃,又在被抓回后对锦昌业连连诘问痛骂,最后在顷刻之间服毒自尽。当时,我看锦昌业的反应十分惶急,他那‘被狄族纠缠无奈之下只得提供物资’的解释又委实有些站不住脚。即便我们的看法并不完全正确,但朔方城与狄族之间,也必然是有所勾连。”
其余北冥军士虽没有再随意附和,但他们脸上那决然肯定的表情确让这一番话显得极具说服力。
沉默地听完,项镇军缓缓吐出一口气,威厉的虎目扫过他的这些同生共死的弟兄们,不能对之发出一言。
“那个秦羽锋呢?他怎么没来?”
“禀将军,秦羽锋说负责此次巡游的是北冥军,容不得他妄作评价,在回关之后,便归了天威军营。”
项镇军冷哼一声,目光之中露出了一丝不悦,心中对此事更加存疑。
“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当即有一名北冥军士领命去了,项镇军沉吟几息,忽而又叫住了那个快看不见身影的人:“对了,让他带先前那个从北冥回来的兵长也一起过来。”
随着那名北冥军士领命离开,关守院中陷入了沉寂。
项镇军拧眉看向地上的三个狄族。
虽然在回关押送的过程中免不了磕磕碰碰,北冥军士们却还是尽可能地保留了他们身亡之时的状态。
嘴角青黑色的血在风雪中凝了一层霜,秽恶玷污了洁色,更让得心中不喜。
忍下心中的厌恶,项镇军在这三具尸首前缓缓蹲下,又抬起手,打开了那三人紧咬的下颌。
早已失去了温度的皮肉犹显僵硬,只听“咔嗒”一声脆响,似乎是上下颌骨分离的声音。
看了眼打开的腔子,一眼便能得知所需的信息,却反而在他的预料被印证之时沉默了下来,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
当秦羽锋来到关守院中时,看到的,便是一个威武汉子蹲着身子,一手分着尸首的颌骨,双目一刻不瞬地盯着里面看的场景。
下意识地怔了一瞬,将心态放至如常的平和,走近微微致上一礼:“项镇军,不知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听得秦羽锋的声音,项镇军才仿若回过了神,松开僵持许久的手,起身看向了他。
依旧是一贯的神态,摆着副自以为是的笑意,或许是因为被降了职,那股原本流溢在眉宇之间的凌然傲气收起了不少。
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他冷声道:“没什么,只是你今天给我带回来这么个惊喜,我来向你问问是什么情况。”
“项镇军说笑了,我不过是依律行事。并且,带回这些,还是我看北冥军们群情激奋才做的决定。”
“哼,你说的倒是不错。真要论起来,你是不是还有功了?”
“羽锋不敢妄自称功。”
冷眼看着眼前之人谦虚般地默然垂目,身躯却是挺得笔直,没有一点谦逊的意思。扫了扫他的身后,竟是空无一人,浓眉又不禁皱起:“怎么是你一人过来?你那个从北冥回来的兵长呢?”
听得问及齐兵长,秦羽锋暗自心中一凛,只是带着几分惋惜与悲色道:“项镇军或许不知,齐兵长他,前些日子遭了伤寒,已于不日前不幸逝世了……”
“逝世?”
惊诧无以复加,随之而来的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乱,心中某方面的疑虑更加繁盛,从而加剧了对秦羽锋的不满。
迫人的气势泄了出来,犹如被万千血气淬炼过的寒枪,夺人心魄地直指心尖。即便实力并未与他相差过多,秦羽锋在这股威势下也感到了一股压力。
脚下微不可觉地变了步子,眼底生了丝因被当众磋磨而生的忿意,音气却是保持着平缓:“不知项镇军可是想要向齐兵长问些什么?您不妨说说看,或许,我能答上一二。”
冷着眼看了他半晌,项镇军才缓缓道:“本将听他们说,锦昌业对这些物资的解释是,那锦霏凰在北冥时曾为脱身对狄部许下折扣,因而才有了今日的贸易。于是便想问问是否确有其事。”
“这个……”秦羽锋沉吟苦思了片刻,方才略显惋惜地回到:“我似乎并没有听齐兵长他提及过此事。”
本便没有期望能从他嘴里听到答案,项镇军也不废话,便直接对他下了令:“既如此,你去让你其余那些从北冥回归的天威军过来,看看他们知不知晓此事。”
命令下达,可秦羽锋却没有动,仍是一脸为难的样子:“或许要让项镇军失望了。与锦家小姐一起从狄部出来的天威军,一共也只有四人。但很可惜的是,处了齐兵长,其余三人在半路上便遭遇狄族袭击身亡了。而那些与齐兵长一起回来的,则是被他安排留在另一处的策应,并不知晓狄部中事。”
每听一句,项镇军的眉便皱得更深。到最后,深蹙的浓眉似是带上了几分霜意:“那还真是不巧了……”
“非常抱歉,项镇军,看来,我没能帮上你的忙。”
没能得到自己想知道的,反而更是加重了心中某方面的疑虑。移目又看了那三具尸首片刻,打发人的语气也显得不太友好:“行了,秦参军,既然你这没什么有用的情报,那就快回去吧。”
话语中有股不容错辨的嫌弃,秦羽锋心头虽生了股恙怒,却也只得致礼告退。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这关守院又再度陷入了沉寂。
望着堆积满院的货物,项镇军一时心绪莫名。
曾几何时,他也曾设想过这样一幕。可现今真的发生了,他才发现,原来他并不太愿如当初自己想的那般去做……
既然他无法弄清真相,又无心蓄意构害。
便只有将此事,推给能够决断的人决断了……
未几日,一封来自于北冥军镇的奏章,鲜见地出现在了帝都的朝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