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密令的传达,便引起了北冥持续了近整整一季的动荡。待倾巢而出进入了北境雪域的北冥军尽数回归了关内,重新空旷下来的雪原唯剩下一片狼藉。终年不化的积雪被践踏得乌黑,裸露出雪被覆盖下的深褐色土地,本该是宛若仙境、空灵纯净的世界霎时变成了污乱不堪的尘泥地,没来由的苍凉荒寂。
经受了数月的战乱纷争,即便是朔方城也看上去落拓了不少,城中的异族商户早已是稀疏了大半。
建苍毫无征兆的发难无疑是不同寻常的,所幸没有想象中北冥军镇与狄族的全面开战。双方即便总不免激碰出火花,但似乎一直保持着默契,磕磕碰碰的小摩擦偶然有之,但更大规模的冲突则被完全避免。双方的人马不断在平日里向来该是空寂辽阔的雪域中纵横往来,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多方频繁的活动难免使城中商户人心惶惶,商事明显的衰落了下去。虽说朔方城建成的意义本便不在此,但流云霜矿开采的延误却是极其致命的。
那等情形下再继续矿采无异于自曝隐秘,成为众矢之的。锦织城的信催得越来越急,可锦昌业唯有等,此间动乱一日不停歇,那他便一日不可轻举妄动。
所幸,这场持续了许久的动乱终于有了停下的势头,也不知是因为达到了目的,还是久寻无果的缘故,建苍和狄族的人马尽皆缓缓削减了下来。近些日子,也只有北冥驻军每日的出关巡游了。而此刻,远在主家的父亲也终于再一次传达到了迫不及待的催促。
经这一场动乱,朔方城中的商户已是至少去了七八成,蓦然空荡了不少的商城在北域雪景的衬托下,更显凄败萧条。暂且的商户流失根本不足以放到锦昌业的心中,但那每日仅有一次远远途经的北冥军巡游队却成了矿采的最大阻力。
流云霜矿是绝世罕见的矿材,其三态互转的特性被雷家看好,视作最佳的机关能源。这样的珍贵之物,若是被外界得知了,本便是多少人眼红对象、且又为朝中深忌的锦家,到时又将会接受怎样一番风波?
保密性是最首要的,为此,才有锦家在北冥这大张旗鼓的一番建、主家嫡系亲至的长年守持。因而,此事才一点纰漏都不得有。
但是,随着锦老爷子对雷锦两家合作的日渐焦着,声声催促愈加急切,锦昌业唯有冒险一试。
即便是知道时节已过,连北地的气候都渐有些回暖的迹象,而往年的矿采则向来只有冬季才能进行。但,今时已是不同往日。亲眼见到了雷楼的操作之法,让他看到了一点希望,即便是未必可靠的希望。
铤而走险地领着三人与他出城,直奔矿山的矿洞而去,想要亲自验证一些什么。
矿洞的底部果不其然空旷得很,按理说,他们虽未曾开采矿藏,可其到底还是会自然析出些的,即便无人及时将其开采下来,影响了正常的析出量,也总不至于那结晶膜上竟然是半块晶矿都不曾有。
惊诧归惊诧,想到雷楼的那些方法,也许是引动了什么改变也说不定。来不及多想,既然无矿藏自主析出,他唯有再试一试。
篝火的燃烧很不稳定,在这空气流通不畅的幽深洞底无疑更是增加了一分难度。
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锦昌业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那个锦老爷子所希望出现的可能。耐心地沉下性子,控制着不去向那层结晶膜看去。却终还是制不住,眼见着朦胧的膜层上分明有了什么缀在上面,锦昌业的心霎时猛跳起来。
待那一堆火燃尽,并不甚大的结晶膜层上已是凝结着块块霜态矿藏。虽较之往年冬季矿采之日,产量要折扣了许多,但能有这些产量存在,至少雷家所需的事能够供应上了。锦老爷子的夙愿得现,至于其它事,则可徐徐图之。
大喜过后,锦昌业谨慎决定,今日暂且不将产量运出。而是将流云霜矿尽数留在此。又匆匆地与三名下属回朔方城报信,将这个消息告知了锦老爷子。
朔方城中,当锦昌业放飞了信天鸽,也终于能将锦老爷子牵悬于心的事姑且有了应承。
难得有了雷楼的方法,这流云霜矿看来是得以随时开采,不用再一直紧巴巴地赶着时间了。
现下,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怎样保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矿藏运回朔方城来。毕竟,每日都会出现的北冥军巡守,实在是一种巨大的威慑。
锦昌业凝眸,陷入了沉思。
信回得很快,实在是难以想象,仅凭借那一只小小的信鸽,竟能在短短十日内跨越那么长的距离,将这道秘书交到他手上。
看着燃尽信笺的烛火,锦昌业下定了决心,从明日开始,便重拾矿采之事。
得到了朔方城东边城门下属的肯定后,锦昌业领着几架马车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启程。从朔方城到矿山的那一路,多少次风吹草动都压迫了神经,生怕运气欠佳,撞上了北冥军的巡游队。
安全地进入了矿洞,锦昌业明显轻松了不少,与两人一块儿生火,逼引出结晶膜后的矿藏。开采很顺利,验证了昨日的情况并非巧合。看着产量不错的流云霜矿,锦昌业不免松了口气。
将所有产出的流云霜矿于车马中藏好,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要紧的。若是在回程之际败露了,那便是竹篮打水了。
饶是掌管矿采之事多年,对其中的流程早有自信,但北冥的一番剧变委实是让锦昌业变得战战兢兢起来,生怕一个意外彻底断送了一切。
然而,他持续而难以消除的忧虑果真是对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尽管极力地保持镇定,可心中却早已是一片冰寒。
“锦城主,不知贵商会今日出城,可是去干什么了?”
骑马的威严汉子拦住了进城的去路,挡在马车前的一片玄色甲胄,让锦昌业心中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项镇军辛苦,怎的今日亲自带兵巡逻?还未谢过上次镇军的慨然相助,若不是您出手,恐怕朔方城已是再不复存在了。”
竭力地维持着面色如常,锦昌业客气拱手致礼,爽朗的笑声中有一丝掩不去的慌措。
“锦城主客气,击退狄族本是我等职责。倒是锦城主,朔方城才方经狄部的侵扰,便又去与他们进行贸易?”
这话有些问责的意思在里面,锦昌业思虑了一瞬,却只得计量着默认。
虽然如此行事确实不大妥当,甚至还会招致朝中的猜忌。但较之暴露了锦家持有流云霜矿所带来的冲击,这无疑还是要更好一些的。况且,当下也唯剩了这个选择。不然,又有什么说辞能更合理地解释他领商队出城?他现在只盼能尽快让项镇军相信此事,以遮掩他们运送流云霜矿的事实。
“教项镇军见笑了,我们商家逐利,毕竟狄部围城一事已经揭过,城中贸易所受影响本便极大,可不能再为此而偏废了往后的商事。”
锦昌业一派自若地笑,意图以他的淡然坦荡打消项镇军的顾虑。
但项镇军却并非那么好糊弄的,此刻,他那一双威厉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锦昌业,似要看出他想要隐瞒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