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厉的目光极具震慑力,不是等闲便能招架得住的。场中气氛也有些凝滞,巨大的压力一分分负在锦昌业身上,无形之间加重了他的焦虑,几乎要支撑不住。
“锦城主,项某有个不情之请,虽说向无此例,但不知你可否答应?”
一刻不瞬地紧盯着锦昌业的面色,项镇军缓缓开口。
锦昌业心中不由一突,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分毫,只镇定自若地笑道:“项镇军客气,您若是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只要是我朔方城能满足的,在下自当竭力襄助。再说,即便是为了报答项镇军的解围之恩,我们也理当有所表示。”
“如此,那不知锦城主可否割爱,将今日的这些贸易之物赠予我军,拉回幽门?”
这一下,锦昌业是真的震颤无比,顿时面色苍白了几分。原本,他当自己即便是露出了什么马脚,项镇军也不过是会要求勘验一下这马车上的货物。这样的话,虽然有将流云霜矿暴露的危险,但他并非没做一点乔饰,也自信能将其隐瞒蒙混过去。可这车队若是整个被拖走,不说被立即发现,可也倒底终会将流云霜矿彻底暴露的。若是这样的话,锦家拥有流云霜矿的消息便彻底瞒不住了。
“项镇军此言真是……着实有些令人不解。”
锦昌业僵硬地笑笑,斟酌着回绝:“我等奔波了一整日,才从北冥各部搜集来这些别地没有的奇珍异宝。倘若镇军只是需要些用得上军用物资,我等自可双手奉上,只是不知怎的忽然对我们的贸易之物起了兴趣?”
锦昌业保持着面色如常,客气地问出了口,但项镇军却是目光一动,微眯起了眼,一丝危险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蔓延:“自是因为需要了,就是不知锦城主可否割爱?”
项镇军当然是给不出什么解释,也并不需要去给出解释,仅凭此一句,便能施加足够的压力。锦昌业虽无必要应允,却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去拒绝。一时之间,局面有些僵滞起来,甚至隐隐有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意思。
面色几经变换,锦昌业终于还是开口婉拒道:“抱歉,项镇军,这批货物城中尚有急用,要是别的也就罢了,只是它们确实价值连城,请恕在下无法轻易割让。镇军大人需要什么,不妨列出清单,等过几日,朔方城自会送上。您看如何?”
锦昌业呵呵笑着,以极和善的语气商量着。
这项镇军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以他那一贯的行事作风,竟然没有直言扣押,那也必当是有所思量的。现在,他只盼,项镇军不会出言逼迫,彻底地与他撕破脸皮。
对方的拒绝是在意料之中的,身后的北冥军士们丝毫微动,可已隐隐散发出骇浪般威势,几乎要压得锦昌业他们透不过气来。
项镇军沉默不语、面无表情,一双虎目甚威,以近乎看待猎物般的目光深深审视着眼前强自保持平静的锦昌业。
面对项镇军这般高强的武者,又是个多少次从千万敌阵中浴血杀出的常胜名将,普通人自然是不敢与其对视。即便如锦昌业这样商海泊旅多年,也并无持续与之对视的勇气,冷汗已是从背后汩汩渗出,可他不能轻易退步,一旦露了怯意,则事情更加容易败露。
对视不知持续了多久,若不是天色未曾变换过,锦昌业几乎以为已然过了数日。
终于,那个铁塔般矗立在自己面前的汉子动了。只听见他厉笑了一声,话语之际恢复了一贯的简明利落:“呵呵,锦城主不必忧虑,这货物,我们便不要了。只是,一番勘验,却是免不了的。不知锦城主意下如何啊?”
“……这个自是没有问题,但请项镇军查验便是。”
额际坠下了一滴冷汗,锦昌业却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查验货物,总比僵持在一处好。毕竟,项镇军的威势,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住的。
领命的北冥军们训练有素地上前,抬手揭开遮掩马车的厚重毛毡布,露出了其下独属于北冥之地的奢贵之物来。
项镇军走到马车近前,垂眼看去,尽是些具有北地风格的稀罕物,虽比不上建苍那些精致机巧的工艺,却也是此地顶好的贵物了。
堆叠成一整摞的是唯在北冥生长的极地雪狐之皮。极地雪狐数量稀少,警惕性极强,又在雪地中快若闪电,想要捕上一只,实在是难上加难。一般情况下,市面上仅见尚未长成的幼狐和老死在外的雪狐皮。可眼前的雪狐皮却是晶莹如霜、纤毫毕现,一看即知是最珍贵的成年狐皮。
以锦盒装敛的药草,乍一看去,尽为上品。这些药草在别处未必是多么罕见,却俱是年份久远的,又在这北冥雪地,承千年风霜。药效极佳不说,较之别处的药草更是少了些毒副作用。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削减了毒理的药草,可真是千金难求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具完整的兽骨,那些骨架晶莹剔透,一看便知是血脉至纯的北冥异兽。这里的每一具骨架都鬼斧神工,像是一座座天然的艺术品。此种异兽凶狠异常,不知要牺牲多少狄族人的性命才能猎得一头。因此,它的兽骨价值,自然是要胜过象牙玳瑁千百倍的。
看过了这些货物,连项镇军都不禁暗自咋舌,久居北冥,他自然是清楚这些个货物的价值。由此,也对锦昌业方才的话更信了几分。
目光肃厉地扫过这几架马车,刚要出言相辞,却蓦地心中一动,感受到了某种不一样的气息。
锦昌业一直都在密切地观察着项镇军的表情,眼见着他的面色一分分缓和,正要舒一口气,却突然看见他动手移开了一点那异兽骨,叩了叩下面的车板。
心陡然悬了起来,激烈的心跳响如擂鼓,制不住的恐慌漫溢胸腔。
木板叩出的声音有一点不自然,项镇军睨了旁边面色僵硬的锦昌业一眼,自顾自地继续将那板子翻开,露出了其中的物什。
那是一块块如冰般剔透澄澈的晶体,像是一种绝世罕见的珠宝,又有股寻常珠宝不曾拥有的清灵之意。
拎起一块晶体抛在手中颠了颠,感受着其中的气息,项镇军转眼看向锦昌业:“锦城主,不知,这被你如此宝贝地藏起来的东西,是什么?”
视线不断在晶体与项镇军之间游移,无边的悔意从未有此刻这般盛过,暗恨自己的不小心,今日竟被他给拦了去路,连流云霜矿都要暴露了。
抱有最后一丝侥幸,锦昌业声音干涩地解释着:“项镇军不知,这是北冥的雪灵晶,是世所罕见的珍宝,随意一块都胜过翡翠云白不知凡几。正因它的珍贵,是以在下才如此保藏……”
艰难地一字字吐出,知道这说辞未必能让人相信,却是他最后的挣扎了。
未曾料想,项镇军闻言,只是默默地盯着手中的流云霜矿半晌,威厉的眼中光芒闪了几闪,最终只是将其物归原处。
“原来如此,是本将见识疏浅了。朔方城果真是好气势,锦家果真是好魄力,让本将今日见识良多……”
项镇军看着锦昌业淡淡道,锦昌业也显得有些不敢置信。
最后扫了那马车与锦昌业几眼,项镇军顿了顿,下令:“北冥军听令,收兵回城!”
甲胄相击的脆响簌簌一片,玄色的队列瞬间列成,在项镇军的驱使下向幽门关行进。
“耽误了锦城主的时间了,项某告辞。”
话毕,项镇军头也不回地领兵离开。
看着渐行渐远的玄色一片,锦昌业恍若梦幻,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流云霜矿,真的未被发觉?
见北冥军离开,其余的商会执事都已是吓得面色惨白,纷纷瘫软在地。
回望着那掩盖流云霜矿的木板,锦昌业久久无言。
心中,却有一丝波澜怎么也无法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