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消逝,冰解雪融,比往日多少要清冷了些许的锦织城终于重新恢复了些热火朝天的意思。就像是些微燃尽的篝火复又添上了一把柴火,于其热度的低谷之时再加上一股勃发的活力。
商市游人络绎,大街小巷摩肩接踵,茶楼酒肆往客如云,银庄店铺也是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大商户。
相较于城中集市的热闹,锦家族院的却因某人的隐然郁怒而不免显得有些沉寂。尽管园林之中繁花争相竞放,英红柳绿团簇枝头,池溪也褪去了冬日的一抹寒气,变得柔润婉转了起来;但这些都不足以抵消了锦老爷子的勃然怒意。
自从锦霏凰毅然离家之后,他原本意图由她来与雷家联姻的打算只有化作了一团泡影。
清楚他这大孙女的性子,知她既已作出了那种决断,那便必然不肯轻易妥协的,于是在雷家来信想要正式商讨一下联姻事宜之时,他只得充满憾意地婉延,内里的不甘不知几许的煎熬。毕竟,有了锦霏凰离家之前那一番言辞在先,又因确实于情理之上不合适,他还是做不出让尚未及笄的小孙女来顶替上她的位置的。
原也料想锦霏凰对她的决意不肯退步,但当这一冬的时间过去了,她不但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反倒还彻底地失去了她的消息,向来在锦家说一不二的锦老爷子在小辈这碰了一鼻子灰,那被拂了面子的恼意就有些压不住了。
更何况,因北冥异变,原本职责镇守北境边地的北冥军几乎倾巢而出地进了雪域,那流云霜矿的开采便一度停滞至今,以至于雷家终于催促,询问起何时才能继续进行。
得到消息的锦老爷子自然是倍感焦急,联姻之事只得放在一边,先将这作为雷锦两家合作基础的流云霜矿解决了才是首要。然而,这却更是一个大问题。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流云霜矿唯有在冬日方可开采,这是锦家主事人皆知的事实。可眼下这季节已然是度过了冬季,春意早已是铺开了满地。流云霜矿的开采,大概率是泡了汤了。
流云霜矿没了供应,即便锦家于往年积攒下略有储备,但比起一年的开采量,尚差了近数十倍。即便是将仓储尽数给了雷家,也远不足雷家所求的一年之量,况锦家仍需留有一些自用,无形之间更是加重了压力。
流云霜矿,可是两家合作的基础啊,没了今年的产量,这一年的停滞,可不知会产生多少变数。虽知雷家人并非什么气量狭小之辈,不至于未得到他们所欲便撕破脸皮,但如此之久的拖延,总会引起些不快。锦老爷子可是将锦家稳固立足的希冀寄寓雷家身上了,千百般顺应讨好尚还来不及,又怎能引起对方的不满?
因此,锦老爷子的怒意便也由来应当了。
之所以加紧了锦霏凰与雷家联姻的安排,也是因为在得知了北冥异变后,才有了一层如此考虑在里面,可又怎知素来不曾违逆过长辈意思的孙女,竟会突然有了这唯一一次抵拒?现下,已是无法借由联姻进一步拉近两家之间的关系,又无流云霜矿的供给。若是再有了什么意外,或许,两家的合作真的能就此断绝了也说不定。
每每念及此,锦老爷子便有些沉不住气,已是将消息传给了留在北地的次子锦昌业,想要知晓北地的情势。犹带有一份侥幸,希冀着事情能有所转机。
“父亲,二弟的信传回来了。”
锦家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点久违的谨慎小心,毕竟女儿的出走也有他纵容的因素在内。
闻言,锦老爷子转过身,苍老的面容上依旧保持着冷肃,却几乎是瞬间便从儿子手中接过了信笺。到手的是一封轻若鸿羽的鱼雁书,作为锦家最高等级的传信信笺,虽不如雷家的墨封书,却也是保密程度极高的了。
锦老爷子浑浊却不失精明的眼睛盯了鱼雁书一瞬,便开始着手拆开信笺,动作很缓,像是对待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看着锦老爷子启阅弟弟传回的密笺,锦家主不免心有忐忑。他知道父亲此刻的焦灼,也清楚北地之务堪忧,更明白他对雷锦两家合作的重视。虽也希望父亲能如愿,就算是减轻了他对凰儿的不满也好,但心中却极为理智地没有抱持什么希望。
毕竟,自然之理,非遂人愿。百十年来,流云霜矿的开采时日,一直都是固定的。
可他却分明看到向来沉稳如山的父亲蓦然激动起来,持着薄笺的手微微地发着颤,难以掩饰其情绪波动。
诧然抬眼,将锦老爷子的狂喜之色尽收眼底。
“父亲?”
锦家主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很怀疑他是否看花了眼,莫不是如此,又怎能看到从未在锦老爷子身上见过的神情?
“哈哈哈哈,好!”
锦老爷子顾不得犹自惊疑不定的锦家主,顿时畅快无匹地朗笑一声,似要将多日来郁结于心的情绪尽数倾泻而出。
本还有些不相信,现在,锦家主却是真的不再怀疑。
“莫非,那流云霜矿,竟真的还能在这个时节开采?”
面对儿子的迟疑,锦老爷子心情大好,再没了对他持续了数月的脸色。
将手中的信纸交到锦家主手上,紧绷多日的精神霎时轻松起来,言语之际也随意了许多:“你自己看吧,看来,还是天眷我锦家啊!哈哈哈!”
诧异地接过,锦家主垂目,片刻之后,面上还是有些恍然。
“本以为我锦家与雷家的合作关系将会一度停滞,可能彻底地失去了这个机会。却是没想到,天意垂怜,我锦家终究还是气运洪盛。盛业,立刻给昌业回信,让他即刻恢复流云霜矿的开采,我锦家与雷家的合作,正式开启。”
锦老爷子抚须凝目,果断地下了决定。
可锦家主却是有些迟疑:“父亲,时候是不是太急了点?那北冥异变,形势微妙,我们贸然矿采,尚有一定的风险啊。不如,还是等再过一阵?”
“等?锦家等不了。”
听了锦家主的话,锦老爷子立时淡驳:“你也知道有变故?我们若是不抓紧时间,那矿藏再不能开采了怎么办?那就等于是断送了锦家立足于朝中的机会。”
“可是,北冥剧变初定,北冥军镇一定在密切地关注着北地形势,二弟此刻采矿,恐有被发现的危险啊。若是如此,那我们锦家不就陷入了被动之境了吗?”
锦老爷子神色微凝,却依旧是不容置疑:“我知道,但今时不同往日,我经营了锦家的产业一辈子,等的就是这一刻,与雷家的合作刻不容缓、势在必行。让昌业小心一点,务必谨慎行事,哪怕比往年少采些也好。只要先采足了雷家所需的,便可停手……”
锦家主还待再劝,可对上锦老爷子威慑的眼神,他唯有轻叹一声,转而应是。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锦老爷子紧握着负于身后的手松了松。
他何尝不知其中风险,只是,这个机会,他实在已是等了太久太久。
为此,即便是悬崖踱步,他也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他能感觉得到,锦家的成败,已是在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