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一战,从开始到结束,整整持续了五年。逸寒也不记得那五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军营之中条件艰苦,但在看到知画之时,他还是会觉得心头一甜。
沐痕故去之后,逸寒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他救活。恐其再受磨难,逸寒便将沐痕托付给了魔界一户普通人家。那时他本来打算等到合适的时候给知画一个惊喜的,可是,她终究没有等到他的惊喜。
天历五十九万七千三百二十年,天族大败魔族,历时五年的神魔之战终于告一段落。凤族军队凯旋而归之时,红霞布满了天际,凤栖宫中的梧叶纷飞着片片飘零。红衣的少女御风而还,霞光照的她两颊绯红。四处都是欢声,阳光打在四周云雾之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如果时光可以一直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只是,世间哪有这么多如果?
天族大胜,凤族为其主力之一,知画也是其中的大功臣,理所应当地被邀请参加神界的庆功大典。那时逸寒还不曾去过天族,便对此有些好奇,知画便也带着他一同去了。
从凤族到龙族,并没有太远的距离,他们乘云行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有几个守门的天兵神情庄严的站在南天门外,看见他们手中的请柬,便任他们进去了。
乳白色的云雾在天宫中弥漫着翻腾着,金的墙,玉的瓦,金玉粉饰的建筑矗立在云雾之中,好生气派。
虽说神界最不缺的便是金银珠宝,但逸寒毕竟是第一次来这儿,刚进了门便免不了一直不停地张望着,看看这儿,瞧瞧那儿。有时有一两个端着酒水路过的宫娥,他就在想,这天宫的酒不知与他的有何不一样。这么想着,他便回头多看了几眼。说来也奇怪,那些仙娥看见他,竟都纷纷向他行礼,口中喊着“殿下”。逸寒听见她们这么叫他,也有些不明所以,便多看了她们一会儿。这不看还好,看了几回知画便又不大高兴了,甩下他便独自离开了。
说是离开,却也没有真的走太远,毕竟知画上一次来这天宫还是两千多年前,都过了这么久了,她自己也不怎么认识路。可自己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逸寒过来,她回去找,也不曾找到他。眼见着宫宴便要开始,她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到宫门口等他。
那边逸寒回过神来发现知画不见了,也来不及思索为什么这一路的仙娥都管自己叫殿下了,便匆匆朝着知画离开的方向走去。
可他方向感本来就不是很好,这天宫又大得如迷宫一般,很快他便迷了路。在天宫兜兜转转的走了许久,四处缭绕的云雾将他弄得头晕脑胀。也不记得究竟过了多久,总之他看到远处的红霞慢慢浮上天际,将天空了染成喜庆的红色。知画曾告诉他,那是宴会开始或结束的征兆。
也就是说,宴会已经开始了。
他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恰有位仙娥路过。他犹豫片刻,便上前几步,对着她作了个揖。“敢问这位仙子,仙子可曾见过一位红衣的少女?大概这么高。”他说着在下巴处比划了一番。
那仙娥看见他,也是有点吃惊,却还是行了个礼,点了点头,“殿下问的可是知画公主?她正在长庆殿外,也不知是在做甚,似是在等人,奴婢唤了几声也不肯进去。”
“长庆殿……”他也没来得及思索那一声“殿下”,便想赶往长庆殿。放走了一步,他又想起来自己不识路,便又将那位仙娥叫住了,“仙子可知那长庆殿在何处?”
听见他问路,那仙娥脸上更是露出震惊的表情,好像他问的问题很不可思议一样。但眼下他也没心思想这究竟是为什么,见那仙娥指明了方向,他便匆匆朝那边赶去了。
他老远便瞧见宫门口那身着红色衣服的少女。她两手抱胸,后背靠着白玉雕刻而成的柱子,眼睛不时朝四处张望着,面上有些焦急。看见他来,她笑了笑,冲过去便抓着他的手往里走。
“宴会都开始了,你都去哪儿了?”
“我……迷路了。”他这么说着,语气有点委屈,“我第一次来这儿,你又走了。我自己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儿的。”
“是我不好,忘了你没来过这儿了。”她说着,握着他的手紧了几分。
宴会开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此刻宫中歌舞升平,酒香味随着四周袅袅的云雾弥漫开来。姗姗来迟的两人方踏入宫门,宴席上的神仙们便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霎那间,殿中的谈话声停止了,琴师的琴也不弹了,舞女的舞也不跳了,就连在场宾客手中的酒杯也都放了下来,刚刚还热闹的宴席,此刻已变得一片死寂。宴会之上,大到上神,小到仙娥,无一不是朝他们看去。不,更加准确的来说,是都朝着逸寒看去。
感受到众神灼灼的目光,逸寒暗自咽了口唾沫。他偷偷扯了扯知画的袖子,在她耳边小声着:“我们不就是晚来了一会儿吗,至于这么看着我们吗?”
“……”
知画却没有回应他。她抬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殿中一抹白色的身影,一句话都没说。
那白衣的少年正低着头不知在做着什么。似乎是感觉到了四周气氛的变化,他抬起头轻轻一笑,顺着众神的目光便他们看去。
那抹笑意瞬间便僵在了白衣少年的脸上。
四目相对间,逸寒只觉得心中一颤,似是有一阵雷将他贯穿了一般。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让他感到窒息,惊讶、疑惑、欣喜……一瞬间有百般滋味灌注心头。
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各路神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面面相觑的不知所措。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都抓起来”,便有天兵从外面进来。他们兵分两句,一队将逸寒与知画包围在其中,另一队也向着那白衣少年靠拢。
知画此刻已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挡在逸寒面前,手按着腰间的剑,一副要随时与他们拔剑拼命的感觉。“你们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可曾知道他师承何人?”
“知画,”逸寒伸手将她拉到身后,“师父说过不得随意滋事,他们既然是要抓我,必然是有原因的,而这其中的原因,正巧我也很好奇呢。”
他说着,抬头向那同样被天兵包围的白衣少年看去。
白衣少年初看见逸寒时,眼中也闪过一丝丝的震惊,但那抹神色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望着将自己重重包围的天兵,他轻轻笑了笑,饮了一口茶便站起来,跟随着天兵一步一步走出去,只留下一抹白色的身影。
既然逸寒没有反抗,天兵也没有动手的道理。他牵过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别担心,会没事的。”
一颗滚烫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长发遮住了脸颊,她此刻的脆弱只有他一人能懂。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变得那么爱哭了吗?果然从前的坚强都是装出来的呢。
他的手渐渐松开她的手,在一派天兵包围之下,青衣的少年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云气之中。
……
“我自出生起与师父在神农谷长大,鲜与外人接触。”
“我常常通过水镜窥探人间。每每看见别人兄弟嬉闹,我便会想,为什么我就没有一个哥哥?如果我有一个哥哥该多好,我要把最软最软的床都让给他。”
“三百岁那年雷劫,我飞升上神,在师父怀里哭了好久。其实那时我并不觉得很疼,只是不知为何,心里觉得十分难受,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闷得我喘不过气来。在那之后,我时常会有些奇怪的感觉,有时觉得胸闷,有时又觉得心痛,我也不知这是为何。”
“我在书上看到,双生子心有灵犀。但我去问师父我的身世的时候,师父却告诉我,我是他从狗窝里捡来的。那时我就在想,我会不会,真的有一个哥哥?他会不会是吃了很多苦,所以我才常常觉得心里难受?如果我真的有一个哥哥,我一定要把最好的药都送给他,治好他身上所有的伤。”
“后来,我跟着知画离开了神农谷,其实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我希望可以去找到我的哥哥。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他真的存在,该有多好。”
“我听知画说,天族的那位太子,是一条资质颇高的白龙。同样是三千岁,同样是神胎出世,同样是三百岁飞升上神,那时我就在想,他会不会,就是我哥哥?”
“今天,我终于找到了他。他坐在殿中,好生威风,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我曾想过无数次兄弟相认的情景,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看见我,他们便要把我抓起来,为什么一看见我,哥哥也被他们抓起来了……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