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军终是被击退了。一场大雨瓢泼而至,将战场上的鲜血冲刷殆尽,一切都仿佛暂归平静。只是……那红衣的少女,却迟迟没有醒来。
狂风拍打着营帐,少女闭着眼躺在床上,眉头紧锁,仿佛正在做着什么噩梦。
“小傻瓜,吃药了。”青衣的少年端着药碗坐在床沿。他小心翼翼地将药送入她唇边,奈何她牙关紧闭,一点儿都没吃进去。看着药全部顺着她的脸颊流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手帕轻轻擦尽她嘴角的药汁。“你再不起来,我就喂你吃最苦最苦的药你信不信?”
床上的人仍然没有动静。
他无奈地叹口气,将药放在桌子上。他关上门窗,在四周设了一道结界,从袖中掏出熏香点燃。
香气袅袅在帐中升起,他在地面用朱砂画了个阵法,这才将她扶到阵法中央,与她面对面地打坐在地上。
“做噩梦了吗?”他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静静地闭上眼睛,“那一定是因为,你的梦里没有我。”
大梦三千,浮生不过梦一场。
……
感受到周遭的变化,逸寒慢慢睁开眼,只见四周一片云气缭绕。辉煌的宫殿坐落在眼前,天边被烧得通红的晚霞仿佛就在不远处。
他揉了揉眼睛,逆着光打量着这个地方,只见那宫殿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凤栖宫。
“我说你做了什么噩梦,果然是因为梦里没有我啊。”他瞥了一眼整个凤栖宫,想起来他也不曾来过这里。入了宫中,却见偌大的凤栖宫如同迷宫一般,转来转去的转得他头发。他正不知该从何处寻起,却瞥见一个小女孩端着茶水自他面前略过。
女孩穿着淡黄色的衣服,衣服上绣着精致的凤凰图案。他一眼便认出了来人,便隐了身形跟在小女孩身后。只见知书兜兜转转的走了一路,最终进了一处院落。他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院中碧离花四处绽开,碧色的花瓣四下随风飘荡,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花香味。一片碧离树的环绕之下,红衣的少女站在树旁空地中,一块箭靶挂在她对面的树上。
他跟着知书走近,只见红衣的女孩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将弓拉满,一连射出三箭,箭箭正中靶心。明明才七八岁的样子,手下的箭却是快而准。她又自身后取出第四支箭,还未来得及将箭搭在弦上,整个人便直直地落了下来。
“妹妹,妹妹你没事吧,妹……啊呀!”知书见她摔倒,忙小跑着过去,却一不留神摔倒在地,便直接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书儿,”刚刚站在知画身侧的女子赶忙过去将知书从地上抱起来,溺宠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书儿哪里摔疼了?”
知书哭了一会儿,这才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她看了看地上被打翻的茶水,又转过头,看到那不知何时已经自己爬起来的知画。“妹妹……妹妹你摔得疼不疼?”
红衣的女孩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明明自己才是很小的那个,眼中的神情却仿佛她才是姐姐一般。她摇了摇头,“不疼。”
“今天便先练到这里吧。”女子抱着知书一步步走远,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知画,你还不够好。若今日是在战场上,你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徒儿明白。”小知画双手作揖,目送着女子离开。待女子走后,她又拿起了地上的弓箭。一遍又一遍地腾跃而起,一遍又一遍地射出手中的箭,一遍又一遍地摔落在地,却又一遍又一遍地站起重开。
逸寒就在旁边一直看着,也不知她就这样练了多少次。直到一个蓝衣的少年向再一次落在地上的她伸出了手。
见小知画抓着他的手起来,逸寒心中微微一颤,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却在听到她叫的那句“哥哥”时落在了地上。
知画曾说过,她有个从小到大最疼她的哥哥,想必就是这蓝衣少年了。
正这样想着,逸寒便见知棋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知画,先休息一会儿吧?”
“哥哥我不累,你看,我比前几天是不是又有进步了?你说,师父什么时候才能喜欢我呢?等我有一天像母妃那么优秀的时候,她就会喜欢我了吧?”她擦了擦额头,笑了笑,“哥哥你先回去吧,我再练会儿。”
知棋还想要说些什么,见她如此坚持,便没再阻挠,只是嘱咐她不要将自己累坏了,便转身离开了。
待知棋离开,她才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坐在凳上,挽起裤腿,脚上已经被沙石磨砺出了许多血印子。她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又用手揉了揉。
突然间一双修长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手中还握着个镶嵌着宝石的盒子。她顺着那手往上看去,看见青衣的少年正对着她轻轻微笑着。
“你……你是谁?”
“我是你相公。”
“胡……胡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凤栖宫,该当何罪?”她小脸小脸涨得通红,正欲拔剑,逸寒却先一步将她的剑抢了过来。她更加恼了,脸被气得红到了耳根,红彤彤的想个桃子一般。“还给我!”
“又没说不还给你,”逸寒微微笑了笑,“只要你把这药擦了我就还给你。”
“哼!”小知画一脚踢在他身上,趁他不备,跳起来将剑抢过来,一溜烟便没影了。“哼,猥琐大叔。”
逸寒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这么老吗?”
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他轻轻笑了笑,隐了身形便追上去。
他一边追着,四周的风景也在渐渐变化着。很快,一切尘埃落定,他站在一间很大的房中。红衣的女孩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比刚刚要大上一些。
此时仿佛是个宴会,四处都坐满了人。她身上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裙子,袖口处绣着花,脸上还涂了一层淡淡的颜值。他倒是第一次见她这番打扮,便倚着墙,朝她那边看去。
只见两手一直抓着裙摆,似乎十分紧张。他等了一会儿,见刚刚在跳舞的仙娥褪去,琴声停了一会儿,便又响了起来。
她跟着琴声自座位上站起来,与她一同站起来的,还有一位黄衣少女与以为紫衣少女。
三人随着音乐的旋律行至大殿中央。长袖轻舞,三人在殿中缓缓旋转起来,裙摆在她们身侧跟着旋转着,似是三朵盛开的花。乐声演绎着逐渐进入高潮,在场宾客无不赞叹。声音传入她耳中,也不知是不熟练还是因为紧张,知画竟跳错了一个动作。
好在在场的众神也都看出来了,却没有谁提出来,毕竟这神界中人,基本都知晓,凤族三位公主之中,唯独那位小公主自小习武,琴棋书画样样不会。让她来跳一支舞,也当真是难为了她。
在场无人道破她强装着若无其事地继续跳下去。可逸寒看到,她的额头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汗珠渗出来了。汗水一滴一滴地流入眼中,刺得她两眼生疼。脸上的妆容也被汗水浸花了,四周静悄悄,除了乐声什么都没有了。她皱了皱眉,脚步也越来越凌乱。
这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舞蹈,她终是搞砸了。
乐声缓缓慢下来,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三人缓缓回到座位。有什么晶莹的液体慢慢流下来,逸寒知道,那不是汗水,是泪水。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逸寒慢慢在她身侧坐下,掏出手帕擦了擦她的小花脸,泪水、汗水与胭脂将整个手帕弄得一塌糊涂。
四周的事物不知何时散去,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她将头埋在膝盖间,小声地啜泣着:“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怎么会呢?”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的希望我可以像寻常的小姑娘一样,累了痛了难受了,只要哭一哭……撒个娇……就可以马上有人来哄我……可是……师父告诉我,凤族的将士,是不可以随便哭泣的……”她的肩膀抖了两下,伸手擦干净眼泪,才抬起头来,对着他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你呀,逸寒……哥哥……”
听到这声逸寒哥哥,他愣了愣,却见四周的风景再次变化着。
依然是云雾迷蒙,各色的花朵在肆意开放着,汇成一片无边的花海。一条碧色的小溪将花海拦腰截断,一座小桥横亘在溪上。溪水潺潺,卷着片片花瓣奔流而去。
眼前的场景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仔细一想,他便想起来了。这是神魔大战的第三年,也就是,一年前。凤族大军迁移之时,曾经路过了一片花海,这其中发生的故事,他倒是还记得。
“这下梦里有我了,应该就不会做噩梦了吧?”他轻轻笑了笑,走在一片花海中。
如今之计,只有将旧事重演一遍了。
青衣的少年俯身,采下一朵朵花儿。花儿很快便集成了一束,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其间。他捧着花,走到溪边。
红衣的少女背对着他哼着歌儿,脚丫轻轻划过溪水,上面浅浅的刀疤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给我的?”少女看着那递到自己面前的花儿,愣了愣,有些迟疑地接过去,风吹拂着她火红的衣裳,衣角不知何时已浸入水中,她却一点儿都没在意。“我是凤族的将士,用不着这些的。”
“可你也是个女孩子啊,”青衣的少年笑了笑,“我师父说每个女孩子都是朵花,都是要被护在手心的。”
“女孩子……你不说我都忘了自己是个女孩子了。”她将鼻子凑近那花儿闻了闻,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一抹天真的笑容。
他挠了挠头,似乎有些腼腆。
“以后,让我保护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