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入了门,汐夏便见一年迈的老人坐在屋里。凳子已有些破旧,发黄的墙面已开始剥落,几串干玉米靠墙挂着,屋檐上也缺了几块瓦片,有光透过檐上的缝隙洒落下来,幸亏不是下雨天,否则屋里非得进水不可。
老人见到汐夏和逸寒,忙拄着拐杖起身,一步一步走得很艰难。汐夏想上前搀扶,逸寒却抢先一步扶着老奶奶继续坐下,说明了来意。
老人自是让他们留了下来,面上却有些担忧。这屋里正好有两间房,勉强挤一挤还是能住下的,只是这被褥有些单薄,床板也着实硬了些。老人实恐招待不周,便让阿泽将家里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连仅有的几个鸡蛋也不剩。
见着阿泽一个半大的小孩踩着凳子在厨房忙上忙下的,汐夏也想上前帮忙,奈何逸寒拦着她死活不让她去。因老奶奶与阿泽都在这儿,汐夏也不好再上演往常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便也只好妥协了。
看着逸寒和阿泽一大一小两人在厨房忙活着,汐夏也没闲着,一直和老人聊天。老人似乎也很喜欢汐夏,话匣子打开了便合不上了一般,从出生开始一直讲,等到饭做好了还没讲完。
汐夏一边给张奶奶盛饭一边追问着:“后来呢,您是怎么把张爷爷追到手的?”
老人听到这儿,咯咯的笑着,露出嘴里所剩无几的黄牙,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尽是幸福的神情,“那会儿老头子还害羞着呢,我就在路上拦住他按住就亲,亲完就要他负责他也就跑不了了。”
汐夏听到这儿,默默的点了点头,暗自寻思着:“原来亲完就跑不了了啊……”
旁边的逸寒听见这话,默默的瞪了她一眼:“不许打歪主意。”
“哦……”
席间汐夏与张奶奶仍然聊得不可开交,讲到兴起之处,汐夏还要拍手叫好。逸寒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两人,实在不明白她们哪来的那么多话题。
吃过饭汐夏便想要去洗碗,却又被逸寒拦住了。他接过她手中的碗笑道:“人家家里碗本来就不多,要又被你打碎了那还得了?”
汐夏只能在一旁嘟着嘴直叫嚷:“我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小姐吗?”
他转身走进厨房,用瓜瓢盛着水,听见她这话,道:“也不知道是谁刚到凤羽山庄还没三天就打碎了八个碗七个盘子三个杯子?账上都记着呢,想赖账?”
汐夏站在他身后,看着青衣少年忙活着的背影,一股暖流不经意间涌上心头。尽管如此,她还是在他身后小声嘟囔着:
“也不知道谁趁人家刚醒就骗我签什么卖身契。哼,拐骗良家少女。”
“我也没逼你签啊,你自己傻乎乎的,怪我喽?”
汐夏自知说不过他,便又去外面与张奶奶唠嗑了。
逸寒手中的碗已被刷得锃亮锃亮,末了将碗放回原处,用水将手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衣服没有弄脏,才长舒一口气。
此时那轮弯弯的月牙儿才刚上枝头,不时有谈笑声从厨房外传来,逸寒三两步走出房间,看见老人坐在破旧的竹椅,汐夏站在她身后给她按着肩,竹椅摇摇晃晃的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和着老人的笑声。眼前的画面竟如此和谐。
逸寒走过去,蹲在老人面前,笑了笑,问:“奶奶,您这腿脚是不是时常不舒服?”
“可不是嘛,前两年开始就总觉着膝盖痛,有时早上起来做饭啊,手脚总是活动不开,过会儿又没事了。到后来却又越来越严重了,如今已是行走都难,只能拖累了阿泽着孩子……”
“奶奶,逸寒也略懂些医术,可否让我看看?”逸寒说道,抬头时正看见汐夏以一种“你确定是略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笑了笑,见老人慢慢挽起裤脚,露出了下面肿胀的已经有些畸形的脚。
逸寒把了脉,从袖中掏出银针放在烛火上烧灼了一阵。银针根根刺入穴位,未过半个时辰,逸寒便将其一根根拔出,再次灼烧后收好。
老人将裤管放下,腿脚稍微试着活动了下,竟觉得活动自如。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激动的握住逸寒的手,道:“这腿真觉得好多了,活菩萨啊。”
逸寒不好意思的摸着头笑笑,回过头见阿泽正好收拾完房间出来,便招呼他过去叮嘱了些平日里要注意的事。
眼见着天色也不早,四人便都回房歇着了。
逸寒同阿泽住一处,他走入房中,见那不大的小房间摆着书架与书桌,却都是破旧不堪的样子,足足占了大半的位置。书架之上摆满了书,也都是十分破旧,纸页大多泛黄,有些甚至都开始脱页了,显然是经常翻动的样子。
逸寒从桌前走过,余光看到桌子上那块剥落的墙上满是被油灯熏黑的痕迹。
“这些书你都读过了?”
逸寒在床沿坐下,问阿泽。
小小的少年点点头,熄了灯爬到床上,黑夜里逸寒只能看到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表情,却隐隐听出他语气中的些许心酸:“我爹之前是个私塾的先生。”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下。阿泽父母是在几年前病逝的,这点他是汐夏和张奶奶聊天的时候听到的,没想到如今却触及了他的伤心事。
逸寒也不怎么会安慰别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孩子,他只能伸出手,轻轻保住了他,希望可以以此给他些温暖。
触及他的怀抱,小孩似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般,眼泪刷啦刷啦的就流下来。
原来那个表面看着如此懂事的小男孩,也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阿泽哭了一会儿,渐渐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擦了擦眼泪便躺到床上去。
逸寒在黑夜中摸索了一阵,将钱袋子放到阿泽手中,“多谢你们的款待,不然我们今晚非得露宿街头不可。”
阿泽愣了愣,又将那沉甸甸的袋子还给他。
“不要?”逸寒轻轻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这不是可怜,更不是施舍,而是对你们的帮助的感激。”
阿泽还是没有接,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头道:“我爹从前见过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你可不可以教我医术?”
似乎怕他拒绝,阿泽又连忙解释着:“就……就简单教一点点就好了……我也知道你们很忙,明天就要走,但我是真的很好奇……就一点点……好吗?”
逸寒倒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不过想来,阿泽父母都是病逝,阿泽想学医术也无可厚非。他笑了笑,将被子往阿泽那边挪了挪,答应了下来,“好。”
得到逸寒的答案,阿泽似乎很开心,没过多久便进入了梦乡。逸寒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隔壁房里传来谈话的声音:
“姑娘啊,听我一句,和你一块儿来的那小伙子挺不错的,可要抓牢了,不然哪天让别人拐了,可有的你后悔的。”
听到这儿,逸寒顿时睡意全无,他侧了侧身,竖起耳朵听着,但汐夏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了,他怎么都听不清,索性两手捂住耳朵不听了。
然而这下他却怎么都睡不着,心里总是在好奇汐夏到底回答的是什么,就这样熬到大半夜才睡着。天蒙蒙亮的时候,阿泽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起身一个人去做饭,并没有叫醒他。
他又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见天差不多亮了,便起来,从包袱里翻出那一堆医书,一本一本从头翻着,看到觉得比较难懂的地方又仔细注解了一番。做完这些见阿泽还没做好饭,他便拿着墙角的斧头到后边山上砍了些树。
他扛着木头回来的时候,汐夏也已经起来了。她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看见他,好奇的问:“逸寒哥哥你干嘛去了。”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角,夏风拂过他额头薄薄的汗水。他笑了笑,将树放下,拍了拍身上的叶子,道:“过来帮忙。”
虽然汐夏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却还是过去帮忙,两人一起忙一会儿,阿泽便做好了饭。吃过饭,逸寒又叫上了阿泽,三人忙活好一阵,竟做出了好些家具。因是匆忙赶制的,桌凳也都有些粗糙,却还是很结实。
汐夏第一个兴冲冲的要去试坐,她坐在新做好的椅子上,有些崇拜的看着逸寒,问:“你不是个大夫吗,怎么还会做这些?”
“以前被师父逼的。”逸寒说着不由得想起几千年前在神农谷的日子。那时种药种菜洗衣做饭洗碗这些活儿都是由他一人承包的,甚至连神农谷的凳子床什么的都是他做的,师父让他做也就算了,还美其名曰是在锻炼他的能力。没想到这些东西,有朝一日还真的用上了。
做了几件简单的家具,又将坏掉的屋顶上次修补一番。见着该做的差不多都做了,逸寒才将阿泽拉到一旁,给他讲了些入门的知识。
阿泽也是个挺聪明的孩子,只听一遍便都记住了。逸寒又将针法穴位之类的都给他演示了一遍,阿泽也都认认真真的看着,眼中流露着光芒。
就这样一上午都过去了,见阿泽将基础的东西都学的挺好的,逸寒便将包袱里那一堆医书和自己身上的都给他,交代了他些东西。
很快就正午了,逸寒怕再耽搁下去不能及时到镇上,见阿泽暂时没有什么没听懂的,便准备离开。
马车在路上轧过一行行的轮胎印子,晃晃悠悠的驶出去好远,二人却又听到了阿泽的声音,忙让马车停下。
阿泽快步跑到马车前,伸出手,手中赫然出现一枚玉佩。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头顶掉下,他气喘吁吁的道:“姐姐……你的玉佩……落在奶奶……枕头下了……”
汐夏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过去。
见阿泽重新远去,逸寒才继续赶着马车。汐夏将那枚玉佩攥在手心,脸上有些失落落的。
“那枚玉佩你还是好好保管着不要丢了。”逸寒没有回头,再次强调了一遍,“如果是你想帮别人,或者有别的要花钱的地方,找我就行。这玉佩千万不能丢了。”
自己的心思竟被他完全看穿了,汐夏向他凑过去,问:“为什么?”
“因为,这枚玉佩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