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上元节最热闹的一天,便是这上元灯会的一天。这一日泰安所有大小酒楼酒水皆是赔本出售,自酿的掺了水的米酒更是放在门口任人取用,算是这么些年泰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年上元灯会前按惯例都会有一场不大不小的武会,算是给灯节助兴。拿到头彩的高手不仅有一笔不小的赏银,还连续几日可在泰安大小的酒楼不限量畅饮美酒,也算是酒楼赔本赚个吆喝;其余撑过几人的也能拿上些许不大不小的银两,而泰安各个红院青楼也是打着这个时辰在各路江湖汉子的手上捞一笔无伤大雅的钱财,毕竟对这些个刀口舔血的大老粗来说,除了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惊险,拿在手里的大把金银,也就只有酒色能红人脸面。
不过说到底,这武会一直上不得台面。无非是一些江湖上三流四流不入流的武夫们搏个眼球讨个热闹,图的也就是吹牛的时候多两斤水分,偶尔有些个手头一时吃紧的二流高手出来捞一笔快钱,但也不免被人耻笑。这武会没什么规矩也没什么监督,无非就是几个官府的差人场下维持个秩序,愿意上场的就上去,愿意挑战的就喊一声,刀剑无眼生死由天,不过一般的人也不会刻意为难,退出场地或者高呵“认输”后也少见非要致人死地的情景,毕竟周围人多眼杂,指不定出个“路不平有闲人铲,事不平有高人管”的岔子。台下有个小吏统计每个人被打下台前支撑过的人数——如果下台后还能动的话——事后晚上灯节正会统一发放赏银,头彩更是能在泰安山顶看上最好的一场灯节。
不过今日的上元武会,可有些暗潮涌动。江湖上有传言,说是太子登基借机选拨人才,指使了专门的御用武士做判别,若是能得到赏识以后免不了一个皇城听差的活计,更有可能入那御林武官,谋个品秩,更有传闻说若是能得到头彩,可以聆听天机,命通玄理延年益寿。如此这番,不少大小门派闲散武夫都赶来了泰安,其中不乏一些手上有本事的硬点子,可谓盛况空前,不同往日。
一处酒楼,伙计抱着一个缸子打算往门口空了的米酒大缸里面添一些酒水,哼着小调出了门,却看到门口侧坐了一个衣衫破落的寒酸秀才,不由得气急败坏:“姓余的!你都在这里赖了一天了!点了一碟花生你喝了快有几十两米酒,怎么没撑死你!”口上虽是这么说,伙计左顾右盼发现没什么人,还是把缸子里没掺过水的酒往那秀才碗里满上了一碗,“喝完快滚,要是让老爷看见指不得要再叫两三个人把你打出去。”那寒酸秀才也就嘿嘿一笑,挪了挪屁股旁边有些膈应的一个三尺余长的油布包,说着,“那哪儿成?我手里这三尺气概可不是用来掏鸟窝的。”“得了吧你!”伙计一边添着水一边挖苦,“上次你喝醉了吹牛被人在酒楼里打的哭爹喊娘你以为我不知道?都落魄的来蹭这不要钱的米酒了,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剑士。”一边收了酒坛,一边说,“你要真有本事去武会上面比武!等你拿了头彩,到时候来喝酒,我把最珍藏的女儿红都给你找出来!”“此言差矣,”秀才嬉皮笑脸地剥了一颗花生到嘴里,一边摆着手,“喝酒挨打天经地义,为了喝酒去打人这能叫个事吗?”伙计也没理他就进屋了,只留他一个人在屋外。他也不恼,就着花生米喝着米酒,颇有一番逍遥的气概。
如果他没时不时拿那脏不拉几的袖子抹嘴的话。
还是在泰安好啊。之前每次和那个学究抢酒喝他都要挨打。亏他好歹是自己名义上的师傅,打起徒弟来一支毛笔戳的人生疼。每次还非要摆上两个杯子,那一杯酒还不给人喝,非说是用来写字的,你说哪有用酒写字的道理?弄的屋子里大半天都是荔枝的酒香,实在是馋人。
比武?呵,那泰安山顶上,
指不定是名利场,
还是乱葬岗。
嗝。
他把剩下的酒小心倒进自己那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酒葫芦,几个花生米倒进嘴里,把油布包跨在肩上,大笑一声,自吟自唱: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红尘梦里曾归去,洞中日月见此符。
披星戴月,
江海入喉,
天地一剑逍遥游!
嗝。
人已远去,歌声却久久不息,奇怪的是无人在意,连酒楼的小厮也只是掏了掏耳朵,恍若未曾闻见一般。
云姒儿醒了。
她从未如此安稳的入眠过。
纵然闺房里有一个相识不过一个晚上的少年。
纵然那个少年此时轻轻的靠着墙还打着呼噜。
她在罗帐里换好衣裳,走在铺着羊绒的地毯上悄无声息,来到了少年面前。
少年未醒。
她呆呆地端详着少年的睡颜,忽然红了脸,暗自想着:怎得和那些楼里的姐妹一样犯起花痴来了?一见到俊俏的男子就迈不动步子,当真不知廉耻。
不过凭心而论,她在霓花楼呆了四年,也见过不少王公贵族家的英俊人物,中原男子的儒雅,西域男子的风情,北边汉子的粗放,但她很难说出眼前的少年到底俊俏在什么地方,她只能勾勒出昨天晚上少年那个干净纯粹的笑魇。
如同盛夏开出的一朵栀子花。
他的日子还长着呢。
自己的戏今天就要演完了。
她抿起嘴唇,眼眶一阵湿润。
她真的好羡慕眼前的少年,能笑得那么纯粹那么动人。
自己的那种笑容,早就在四年前被抹去了。
她忽然心底涌起一股冲动。
十六年了,她没和除了父皇以外的男人如此亲近过。
虽然偶有听楼里的姐妹谈论过这般滋味,可她从未尝试过。
男人。
这副躯壳也就剩下一日的光景,为什么我不能放纵一把?
云姒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面如桃花,气喘如丝,端扶住少年的下巴,眼神迷离,一点,一点,一点靠近......
真是干净的嘴唇。
被我脏了也是可惜。云姒儿心中想到。
少年其实醒了。但是他不敢动。
早在少女靠近他三尺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他心中既有好奇还有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期待,所以他没动。
但是他感觉到了一只柔嫩的手拖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胸膛时,他差一点就没能收住自己翻滚的气血。
血气方刚的少年,忍得很幸苦。
他鼻腔里充斥着一股奇妙的芬芳,脸颊感受到一股湿热的气息在靠近,他几乎是要念起《道德经》的总纲才能维持自己道心平稳气血不聚,就在这说不出是煎熬还是享受,片刻化作千年之间,然后他尝到了
一勺莲子。
他大脑一片空白,听着屋里的脚步声消失了许久才睁开眼,面色通红不知所措,不知为何心里更是十分烦躁,身上热流涌动气血翻滚。
他看见桌上一个碗里乘着莲子羹,还压着一张手筏。
“为你备下的。若是有缘,今晚泰安山顶见我。”
“你心跳有些急了。”
少女此时正羞红着脸在马车里掩面打滚。
不知廉耻!太不知廉耻了!我怎会干出这种事情!
她到一半就发现少年已经醒了,因为她右手能感觉到少年胸腔中悸动的心脏。
所以她停住了。
我只是好奇!对!只是好奇那是个什么滋味!我啥都还没干呢!
她整顿衣裳,敛容正色,喊了一声:“走吧,去泰安山。”
也不知今晚上还能不能见到他?
见到也不过是......徒留遗憾。
那他还是不要来的比较好。
那个豆蔻少女最后一次闭上眼睛。
那个名冠泰安的舞女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