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姒儿捧着匣子,来到了顶楼。这里一般是她舞剑的地方,除了打扫的小厮外没什么人会打扰。
也算是这歌舞升平的楼里难得的一处清净之地。
她取出“燕凉”,起手。
翩然起舞。虽没有正装,只是一席简单的白衣,却硬生生跳出了千般流转的光景。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
云姒儿青丝如瀑,随剑而舞。
时如燕宿雕梁,时如银月照江,时如劳燕分飞,时如细雨无常。如少女花丛暗嗅,如梦中悲欢一场。
却是无人在她的房中,只见她挂在墙上那幅帖子红光流转,一股浓郁的甜腥气息混合着荔枝的酒香散发出来,如若这帖子是有人用心头血蘸着酒写的。其上有朦胧的剑意透纸而出,
好似滚滚红尘。
云姒儿舞了一阵,额头见汗,面若桃花。
这身子骨终是不行了。她叹了一口气,打算收剑回去洗漱。这最后一个晚上,也终究要过去。
心若天高,命比纸薄啊。
突然一阵响动从身后一侧传来,她突然寒毛乍起,几乎血脉倒流!
怎么会有人!我明明吩咐过下人不要进来!谁在那!
她断喝一声“谁!”运起‘燕凉’一剑刺去,却没曾想双腿疲乏已是强弩之末,加上血脉惊起流转不周,竟是突然急火攻心,喉中一口甜腻涌上,眼看要跌在地上,一柄‘燕凉’更是要刺中自己!
只听得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姑娘小心!”紧接着云姒儿感觉自己背后被一双手顶住,一股浩然平和的内息从背后扩散到自己周身经脉,帮自己平复了四散奔涌的血脉和内息,自己的‘燕凉’也被一个黑色的布包磕飞,然后她看到了一张脸。
是个十六光景的少年,明眉皓齿,眼若星辰。
她晕过去之前最后一道思绪,这少年长得还挺标致。
少年抱着怀中少女温润的躯体,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来一路跳上房顶,只想着在这没人的地方偷偷打坐,回复一下方才消耗的气力。可谁曾想打坐打到一半,他忽然惊觉,见一个人影拿着剑进来。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偷偷溜进来被人发现,慌乱之中只能躲到角落的杂物之中,一阵心惊肉跳方才看清,是一个年方二八的豆蔻少女。
然后他看呆了,差一点破了自己的敛息术,心底只有一句话流转:这姑娘,好生漂亮。
等到少女开始舞剑,他才意识到:不是自己被发现了,而是恰好有人上了顶楼。于是他眼观鼻鼻观心,继续打坐收敛气息,等待少女自行离去。
可是他不由得看痴了。
人间怎会有这般人物?
少女舞姿妖娆中透出点点剑光闪耀,可是气血虚浮又不像个练功之人。
但是少年能感应到一股至纯的剑意。
宛若滚滚红尘的剑意。
于是,他便不小心泄露出去一点气息。
见少女一剑刺来,他一时心头狂跳,感觉自己仿若被红尘滚滚卷携而下,身不由己无力反抗,他甚至有种拔剑出鞘的冲动!
但只是一瞬,对面的少女便失了剑势,好像要跌倒在地。自己情急之下不禁喊了一声:“小心!”,飞身上前抱住。
现在对方气血与内息相冲晕了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口先天气在对方体内行了一个小周天,不由得皱起眉头,更是有几分怒火涌上心头。
这得多大仇多大恨,把一个少女折磨成这样?抽骨吸髓也不过如此吧?丹田破陋经脉干枯,这时被人硬生生抽了根基才有的景象!他只能运起先天气,心头默念:
玄牝之门,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他用的是正宗的道家玄门手法,帮少女滋润经脉梳理气血,虽然这多年亏空补不上,但也能让少女精神一些。
云姒儿觉得自己全身暖洋洋的,这让她想起了母后还在的时候,她窝在娘亲的怀里,那个时候娘亲会给她唱摇篮曲,慢慢地慢慢地陪着她进入梦乡......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安心的梦了。
她睁开眼,一轮清月斜照,她突然想起自己晕倒在顶楼,手中一握却空空如也,才想起一个人扶着了她还磕飞了她的剑......
等等!有人!她刚想呼救便听得耳边一阵清脆的声音:“姑娘你醒了?稍安勿躁,还有半个周天你的气血就能归拢完毕,你也会好受一些。”
云姒儿感觉到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在丹田流转,原来刚才的感觉是这个?她此时才发现自己正倚靠对方怀中,顿时脸上涌起两坨桃红,但却又莫名觉得心安,只能咬住银牙,故作沉静,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
气氛忽然尴尬。身后传来一阵充满愧疚的解释:
“我......找不到住的地方,想在此借宿一二,没料到冒犯了姑娘,那个.......对不起,我马上就离开。”说罢一股暖流从背后离开,云姒儿差点想要对方再持续一会。她站起身,转头,看到少年一只手挠脸一边羞愧地笑着,突然心中多了几分玩弄的心思。
“这楼有二十多层,你说你是找地留宿?怕不是进来偷东西的小贼吧?这是没偷到被人发现了想要溜走?”她巧笑一声,却只看对面涨红了脸,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真的不是!是我师傅吩咐我住在这的,但是下面的人不让我进来,我就只能溜进来了,我真的不是想要偷东西!”“那你师傅让你住这里干嘛?”
“他没说,我也没问,师傅只说让我来泰安看灯会,然后把我师妹带回去,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姑娘我真的不是来偷东西的......”云姒儿看着对方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内心突然有了一丝悸动。
“你有地方住吗?”“唔......没有,师傅只说让我找什么‘花醉三千客,霓裳倾人国。’的地方住着。”“哦,那......你便来我房间吧,别的地方会被楼里的人发现。”此话一出,她自己突然羞红了脸,怎么会说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她长大至今真容都没被多少男人见过,今天居然邀请一个男子和她同寝?自己是脑子摔坏了吗?!“真的么真的么?谢谢姑娘!”可她抬头,忽然愣住了。
少年的脸上,是一模纯粹无暇的笑容。
她做了四年舞姬,见过各种各样的笑容,有那种惺惺作态的假笑,不加掩饰的痴笑,面若癫狂的大笑......不计其数,可她至今都未见过如此的笑容。
纯真,无邪,几乎让她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她叹了口气,“随我下来吧。不过你只能住到明天晚上,到时候自行离去罢。”
管那么多呢,自己也就剩一日的光景了。
她领着少年下了楼。
房里罗帐锦缎,少年似乎有些紧张。
仔细想想,这是他十六年第一次进女子的闺房。
但是如果没有姑娘帮忙,就会被楼里的人发现然后赶出去,就完不成师尊的交代了,他想着,心里感激着这个漂亮姑娘的好意。
云姒儿在屏风后抿了抿嘴,喊一声“莫要往这边看”,快速换上睡衣裙,脸上两抹桃红久久不散,这也是她十六年来除了父皇第一次有男子进她的闺房,可是看见对方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心底反倒释然,咯咯笑了几下。“随意一些罢,莫要乱翻便是。”少年马上点点头,生怕被赶出去一样,看得她扑哧一笑,说,“今晚你就再这软座上歇息,我给你拿些被褥,可行?”少年忙摆手,“不了,我在地上打坐便可,不劳烦姑娘。”云姒儿回了一声“随你”,便熄了灯,上床拉上罗帐。
房间里突然陷入沉默。
“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我叫云姒儿,云朵的云,女以姒,你呢?”罗帐之中突然传来云姒儿的声音。
“哦,我,我叫玄烨,玄黄的玄,火华烨。”
又是一阵沉默。
“姑娘,你.......”“叫我姒儿吧。”
“那个,姒儿姑娘,你身上的伤......”玄烨还没说完,就被云姒儿打断:“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又是一阵沉默。
“你方才说,你师傅让你来泰安看灯会?”
“师傅是这么吩咐的。”
“那,你来看我跳舞吧。泰安山顶。我给你看比今天晚上跳得更好看的舞。”
帐中云姒儿面色通红,等待着帐外少年的回复。
片刻之后,却仿佛等待千年。
“好。”
云姒儿安心地睡了。
应该是一个好梦。
帐外少年也开始打坐。
嘴角却收敛不住一丝笑意。
他开始期待明天的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