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泰安的酒肆可谓热闹非凡。不仅泰安的百姓皆去大小酒肆求一口年酒,更有众多的江湖人士汇聚泰安。年年上元,整个北街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自酿的米酒,北境的女儿红,中原的双蒸曲,南方的荔枝春,不少三流四流不入流的‘武林人士’攒上一年刀口舔血换的几十两银子就为了上元在泰安的酒家里面醉一场,好回到乡下去向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狐朋狗友吹嘘吹嘘,说的泰安的酒有几多滋味,那红楼里的小娘皮有多滋润,那漫天花灯长夜不歇,鼓锣鞭炮好生热闹。若是碰上几个侠女仙子,还要秀两手不入流的把戏,什么仙人指路白玉雕神,无非就是几招以气御剑的粗浅路子,引得懂行的高手笑一笑,在平头百姓面前出出风头,更有的吹嘘自己曾经见过江湖鼎鼎大名的某某高手,比如前些天有一个落魄剑士喝的酩酊大醉,吹嘘自己见过当年泰安楼上一笔置乾坤的曹钦,说是曾在南边的一个小村落里见过一个教书先生,那先生就是曹钦。还说他擅长酿一手荔枝春,自己还和对方抢过几杯。这当然是没人相信的,当场就有一个三流的小高手向他请教,那剑士马步都扎不稳,被对方一个扫荡腿掀翻在地,再一记棒喝打晕丢了出去。连一个三流高手都打不过,哪能见过那般神仙一样的人物?他的吹嘘也变成了一番笑谈。
不过江湖传闻大多归于此,不是牵强附会就是脸上贴金,摆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相逢皆是客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哪里有什么荒唐不荒唐?
比起那些天天吹嘘自己江洋大盗劫富济贫,什么有蛟龙处斩蛟龙,剑开天门两袖风的粗汉子,他的说辞倒是有几分小家子气了。
人也小家子气了。
少年系着一个布包,身上一件粗布长衫,下摆却收进马裤里面,不显文雅但是有几分干净利索。坐在路旁酒家的棚子里面,身前摆着一壶米酒两个小菜,椅子旁边靠着一个三尺多长的布包,旁边的几桌高谈阔论,划拳喝酒,好生热闹,而他周身却露出一股闹市竹篱的静谧。
一个汉子一拍酒杯,和身旁几个好友说道,“据说今年灯节别有不同,原是和周礼大祭一同举行,当朝太子更是会观看这次的灯会比武,江湖上四方豪杰好汉都赶来泰安山,想要凑一凑这难得的热闹。据说若是能在灯会的比武大会上取得好名次,更能得到当今太子的赏识,说不定就能一飞登天,从此锦衣玉食,富贵一世;头彩更是能登顶泰安山入座贵席,看那难得一次的周礼大典,还有泰安第一舞云姒儿的祭礼舞蹈,能窥得她面纱之下的盛世美颜;更有人说太子登基是会祷告上天,若是能听得那祭文便可听天机以补人道,修为大涨命通玄理。我要是能在会上取得一个名次,那可就真的飞黄腾达逍遥无比了,嘿嘿嘿...”一旁一个短衫打扮的男子顿时嗤笑,“得了吧你胡老二,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上去不得让人揍趴下,我看你还是回西城去那些小娘皮的肚皮上使你的功夫去吧!”汉子倒也不恼,一碗烧刀子下肚人已经醉了五分,只是嘿嘿傻笑,似在幻想那头名的无比风光。
少年吃完最后一口小菜,饮一口米酒,扔下几纹银钱,把酒壶挂在腰间,拎着三尺多长的布包,向一旁眼尖的小二示意一下,就往街上走去。街上花灯结彩,路旁不少小贩吆喝着,几个孩童凑在一个拉糖人的摊子旁边,兴致充充地看着,时不时拿衣袖下摆擦擦口水。
他来这有几日光景了。一月前他本在闭关,师尊忽然传他下山往泰安一趟,未说原因未说事理,只是给他备了银两衣裳在一个布包里,吩咐他看一看泰安的花灯,再带他师妹回去。也没说师妹姓什名谁相貌如何,只说到时他便知晓。
哦,还有一张帖子,上面是什么“花醉三千客,霓裳倾人国。”,说是让他寻着这张帖子的地方住下。
他也没多问,匆匆就下了山。毕竟师尊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况且洞府闭关是练剑,游历红尘又怎得不是练剑?这一路游历风餐露宿,倒是让他多了一些江湖经验。
剑上也多了些血气。
但这要待到什么时候回去?
师尊没说啊。
少年挠了挠头,打算找到那间客栈,然后继续打坐。
说起来,明日应该便是上元灯节。
师尊毕竟吩咐过,姑且还是去看看吧。
“姑娘,明日便是祭典了,您这几日还是好生歇着罢。”翠儿掌着灯,看到云姒儿还在描那副字帖,不由得轻声提醒。“我知晓了,你先歇着,”云姒儿也不回头,回答道,“那好,我帮姑娘煮一副助眠的茶去。”听着翠儿的脚步逐渐消失,云姒儿脸上那一番微笑的光景也不见了。
将死之人,还助什么眠。
她还是未曾停笔,描着那副字帖。
有如当年娘亲教她的一样。
不知不觉,月上三杆,子时已过。窗外寒风渐起,姒儿听得几声打更的唱和,便放了笔。
她换上一件便服,走到立柜前,打开,推开挂起的一些衣裳,从暗格里面取出一个三尺长的匣子。木匣表面纹理密布,浑然天成,看不到一丝缝隙。
素手轻抚木匣,姒儿在侧面按了几下,‘咔嚓’一声匣子弹开,一柄三尺有余的长剑躺在匣中。剑身细薄,玲珑剔透,侧面刻有“燕凉”二字。剑柄雕有一对鸳鸯戏水,剑穗朱红。
她取出剑,细细抚摸剑身,一股暖流自手中扩散至全身,又汇集到她千疮百孔的丹田内,化作一道清气滋润其中。她长舒一口气,仿若要把心底郁结的事情尽数吐出,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一剑劈开这座楼这座牢笼,一剑远离这是是非非逍遥自在,哪怕做个江湖上讨生意的伙计也比这般死气沉沉要强。
但她现在只是个废人。丹田若一池死水,经脉若久旱江河。她的根基在这四年的摧残中被那个人毁的一干二净,现在的她只是个舞剑的戏子。
但也只有舞剑的时候,她才能回忆起旧日的时光。
那今日就去跳一曲罢。不跳给谁看,只是给自己。
反正也没几日了。
她合上匣子,打算去顶楼的台子。
那儿宽敞。
这楼,实在有些太高了。
师尊说的是这吗?不会弄错了吧?
少年挠着头,看着眼前的雕梁画柱,一手攀着房梁,有些气喘。
方才他问了问路人这帖子上的诗指的是什么地方,路人便指了他视野内城北方向的一座高楼。但他靠近以后出示这张帖子,小厮却都摇头说不认得。他想进楼那些人也不让,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是师尊说了让我住这,定是有他的道理。
既然他们不让我进去,那我偷偷翻进去找一间空房躲着住下,不就完事了?
少年觉得这个逻辑没问题,便找了个没人看守的角落。
纵身一起,扶摇而上,一次便是三四层。
这一幕好歹是没让人看见,不然肯定羡煞多少江湖上有名的快手大盗。寻常轻功,比如江湖上广为流传的云纵梯,也就是平地挪移的功夫,一跃能有一层楼都可以称赞一句内力雄浑,至少也是个二流的的老手。像这般风轻云淡一跃七八丈的,非得是一流宗门的长老,苦练几十年轻功才有的成效。可这少年脸上绒毛未净,怎么看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光景。
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少年连续跃了有十几层楼,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晕,额头微微见汗,他看了看脚下,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楼,也太高了,师尊也住不起这么好的地方吧?平常下山给他买烧鸡的时候都不肯多给几纹,怕不是自己找错地方了?
他再往上看,还有几层楼。
算了,先上去吧,师尊的话总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