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元十年,泰安有件大事。说是当朝的太后死了。一条白绫,一座深宫,也不知道埋了多少佳人性命,青春韶华?
倒是还有传闻。
当今太子不是皇上的种,说是太后耐不住深闺寂寞,和守她宫的一个侍卫苟合,才生下了太子。
那一年太后身边所有侍卫都被问斩了,这说法却也没能平息下去,只知道太后下葬的时候,皇上把自己关在泰安殿三天都没出来,进去的几个大臣都被轰出来了,事后一个公公打扫御书房的时候发现皇上几乎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只剩下一个薄陋的泥碗。
那是太后还不是太后,天子还不是天子的时候,一个少女给自己心上人捏的。
自古红颜多薄命,也不知是论断,还是语谶。
太子也是可怜,据说葬礼上皇上不在,众人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没人注意这个本该如同众星捧月的男孩在墓旁跪了三天。
也没等到那个他等的人。
后来,太子就领旨去镇守边疆了,足足八年没回泰安。
周幽自幼就很讨厌剑这个东西。
他出生的时候,贪狼坠落,周围的人都在恭喜皇上喜得龙子,说他是星辰转世之人,必能再振大周王室,令国祚再添千年。他也是聪慧,五个月便能识字,一岁便能倒背兵书史书,二岁开脉练骨,三岁便学着行黄庭,于丹田种金莲,可谓天资卓越,把剩下几个兄弟远远甩在身后,更是被立为太子,只等成年执掌国器,周家再添一任天子。
直到四岁那年。
父皇屏退侍卫宫女,传他来一处偏殿。当时他只是开心地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咯咯地揪着父亲的胡子,皇上也不恼,同样笑着扶住他的腿,两人往殿中走去。
然后他来到一处密室,周围是很多他看不懂的花纹。
花纹的中心是一柄剑,剑身宽平,剑柄无穗,青光流转,日月若出其中,星汉亦在其里。
父皇问他喜欢吗,他摇摇头,只觉得青光有些刺眼。
父皇把他的手放在剑上。
毫无动静。
他看到父亲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父亲把他的十指按在剑刃上,狠狠一压。
十指连心,他痛的惊呼出来,潺潺的鲜血涂满剑身,却仍然毫无动静。
父皇脸色阴沉,拂袖而去,只剩他不知所以地跟在身后,出了密室。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周家天子剑,唯有至纯周家血脉方能共鸣,此剑关系周家气运,周朝根本,乃是国之重器。
而他,拿不起国器。
随后便有传闻,说他不是周家血脉。
随后便有传闻,说太后于侍卫通私。
随后便有人说太后处死侍卫乃是杀人灭口。
随后,他有足足十几年没见过父亲。
他先是委屈,后是觉得自己定是天资不够,惹恼了父皇。他发了疯一般练武,束发便达到了金刚之躯,黄庭内金莲朵朵盛开;他广阅古籍,上知天文祭祀,下知水文军事,开疆扩土盛世治民无不精通。他甚至年少便四处游历,汇总山川地质农业军情,写成一本《周游志》呈给父皇。
只希望他能再召见自己。
有一年他游历回宫,拜见母上。
却只看见宫里悬着的一席紫金袍子。
还有上面系着的白绫。
宫里都说是皇上宠信新来的贵妃,少了眷顾皇后,才让皇后耐不住寂寞。现在风言风语,再加上殿中冷清,太后忍不了这气,才......
葬礼上他也没能等到他的父亲。
他跪了三天,烈日风雨,无人关心这个名义上的太子,他不吃不喝,只是跪在墓旁。
只希望那个男子过来看一眼。
第三天,一个小女孩给他递了一把伞和一盘糕点,还有一壶清水。
他也没道谢,吃着吃着糕点就多了咸味。小女孩也没搭话,撑着脸趴在草地上,只看着他。
后来太子就闭关在藏经阁了。
只知道有一个小女孩常常去看他。
周幽倒是挺喜欢这个小女孩的,看衣着多半是自己某个妹妹,她说她叫姒儿,那便是四妹好了。
他找遍藏经阁里面各门各派的血脉禁术,找了三年。
这三年姒儿倒是陪在他身边,他闲下来便会给她讲自己周游四方的见闻,念一念那本《周游志》上的水文奇观,鬼斧山川,讲一讲南方山上吃人的大鸟,西边蛮子败退的窘迫,中原农民的收成,东洋舞姬的曼妙。
他时不时还会给小姑娘变上几个戏法,一身金刚境界玩起徒手开碑握铁成泥的把戏自然不在话下。小姑娘倒是很开心,每次都挂在他的胳膊上晃来晃去。
直到有一天,藏经阁外传来公公尖锐的喊叫:皇上——到!
他兴奋地整理衣冠,对着门口跪下,以为父亲终于有事召见自己。
却没曾想,父亲只是进来,抱走了一旁的小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
后来他才晓得,小姑娘叫周姒,乃是当今最受宠的云贵妃的独女。
还有,她三岁那年,某一日一道长虹贯日惊诧泰安,青光缭绕三日不绝,自后圣上就封了她郡王,更是有传闻说圣上有意让她作周家第一位女天子。
原来是她。
周幽嘴唇咬出丝丝血迹。
那一日,周幽在藏经阁里找到一本《西出志》,也不知读到了什么。
之后周幽就请旨去了西境,再没回过泰安。
直到符元十八年,圣上驾崩,太子自西域重返泰安以监国。
周幽坐在密室里,悠然醒来。面前血池地狱,哀嚎不绝,他却甘之如饴。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线装羊皮古籍,细细抚摸,上面符文扭曲,难以辨认。
这是他在西境剿灭蛮子时,寻得一个部落,部落里有一个祭坛,供着这本古籍。周幽在当着部落首领的面折磨残杀了他所有血亲后,这首领才松口,只说虽不认得字符,但此书乃妖祖所遗留,威能莫测。
但是他认得这古妖纹。
正是《西行志》中记载的奇书,总纲:
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灵之道,损不足以赋有余。不敬天地,不尊鬼神,夺万物之造化,取万灵之精髓,方为天地大妖,不入五行轮回。
《西行志》描述,其威能逆天,可吞天噬地无所不能,可惜太过残忍,上古天妖弱肉强食,常常灭一地生灵噬其血魄取其菁华,于人道有所不容。
终于是被我找到了。周幽当场笑致癫狂,双目血泪涌出。
为了奖赏这首领,他再刑罚室里呆了七天,用这蛮子试了妖书上一些小把戏。
据说那几天典狱官都没敢靠近那片区域,一个卫士描述如若阿鼻在世。
符元十五年,二皇子游历西域时不慎跌落悬崖,尸首全无。
符元十七年,三皇子于中原被一伙盗匪所劫,再无音讯。
符元十八年,圣上驾崩,西域发兵一万包围泰安以震慑宵小,太子一呼百官相随,临危受命,担监国重任,改年号为符安。
而今,过了这周礼大祭,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周天子。
他合上古籍,走到一幅锁链前,上锁着一个面容伟岸的男子,呼吸全无但面有毫光,脚下一道口子流出滴滴鲜血汇聚再一个雕刻满天妖符文的坛子里,旁边还有两幅血肉全枯的骨架。
“父亲,您死都死了,这躯体,也不妨借儿臣用一下吧?”周幽目露癫狂,从一旁符文阵法中取出那柄血锈斑驳的天子剑。“您不是想着让自己死之前看到那个贱人周礼祭天传承这天子之位吗?做儿臣的怎么能不实现父皇的心愿呢?她不是爱跳舞吗?我让她跳那祭舞跳到死!到时候行天妖逆舍聚她那纯粹的血魄,再加上这把用你们口中的周家血脉污秽了这么些年的天子剑,窃取大周国运和天禄,我就能一路指玄天象陆地仙人,到时候天下无人可阻我!你想灭南朝?我帮你实现!那个老不死的挡不住我的血尸法!”他顿了顿,“我只不过是......不喜练剑罢了,周家也不需要这把破剑!到时候我一个陆地神仙,周家照样世代长存,周国照样国祚千年!”他把剑放回去,背过双手走出去。
“我会证明,我才是周家最强的血脉,周家也不需要什么女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