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有剑,其名轩辕。一面刻山河日月,一面刻草木牲畜,此剑本非杀戮之器,下策斩人,取头颅以振君威;中策斩心,持之以彰天子圣意。
上策,斩国。聚一国之气运,行一朝之天命,将天地大势,人心所向,会于一剑。此剑出,可平山,蹈海,断江,斩国!
“一剑斩国,听起来倒是好生厉害,湄爱卿,你说是不是?”烛火昏暗,一人蟒袍加身,头戴天平冠,倚靠在身后的太师椅上,面容白皙,眼角上扬,更出几分妖艳,右手放在暖玉扶手上,左手把玩着一柄剑,剑身宽平,其上却锈迹斑斑,看不清样式。“回公子,那当是陆地神仙的手段了,先皇或许略懂一二,吾等不敢妄加揣测。”座下一个面容枯槁,须发皆白的老人半跪,低眉顺眼不敢有丝毫不敬。
毕竟上一个掌印公公,现在还在这‘池子’里面泡着呢。
“他?”男子嗤笑一声,言语中没有半点避讳“他的斤两我还不清楚,撑死了一个半步地仙的壳子,还斩国?斩个人都落得个不进而退的下场,白瞎了他手上那本《周礼》。不过这道统在我眼中也不过如此,无非是个聚一朝气运填己黄庭的路子,我自有我的方法。”他挥了挥手,一个蒙面的卫士从阴影中浮现,拱手:“公子,事情办妥了,您可以过去了。”话音一落又融入阴影中,湄公公心中狂跳,自始至终他从未发觉那个角落有半点生机,也就是说哪怕刚才那个人将一把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可能都感觉不出对方的杀机何在!男子弹了弹剑身,不是一声清脆的剑鸣,反倒像是一声沉闷的呜咽,“倒是硬气,”男子说道,“看来还需多练你一些时日。湄公公,那批货到了么?”“回公子,还要....一些...时日,但赶得上。”湄公公冷汗直冒,却只能犹豫着说出实情,“公子,霓花楼已经在南方全力采买流民,那些被抄的被俘的也全都给您供上去了,实在是......”男子一摆手,“如果缺口填不上,”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多了一分阴森,“你好歹算是个一流好手,这气血心魄,怎么着也比草头百姓旺上几分吧?”
湄公公顿时亡魂皆冒,赶忙跪下:“臣!臣定不辱命!公子开恩!”“行了行了,办好了有你的好处,生人血魄可是无上珍品,毕竟人乃万物之灵,”男子背过双手,“到时候给你延年益寿也不是问题,冲个伪金刚境也不是难事。”那柄剑浮在身后,颤颤巍巍,湄公公紧紧跟在他身后,不敢踏错半步。
他脚下,血池翻滚,也不知埋了多少尸骨在其中。
“对了,”走到一半,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让那个楼里养的小丫头今晚来宫里,”他舔了舔嘴唇,“多日未曾享用,都快怀念那滋味了,你说是不是?”后半句话,却不是对着湄公公。
而是身后卑微悬浮的那柄剑。
霓花楼,云松轩。地上铺着一层楠木,木下还有一层铜管,冬季取暖夏季降温,此刻还有一层西域绒毯铺在地板上。云姒儿白衣赤足,手执一柄神符。
她在练舞。
这四年,除去临摹那帖随笔,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的,便是练舞了。
整整四年了。
“姑娘,”门外传来翠儿的提醒,“周公子让您今天夜里过去。”
她这才停下,拿起一旁烫好的毛巾擦了脸,回了一声“知晓了。”
整整四年了。
不论发生什么,只要那道命令从宫中传来。
她一定会被的带到那个男人面前。
慢慢的她也习惯了。
她换上便服,戴上面纱,坐在镜子前。
声色双甲,舞冠泰安。鎏火生光,容貌无双。
一切高贵美好的修饰下,是一个灵魂早已死去的人偶。
一件精巧的收藏品。
一个快要坏掉的玩具。
她往前走去,走过殿里四散的瓦砾,腐朽的桌椅,走到一座神像前。
一座青面獠牙的罗煞象。
一个黑衣卫士上前,将一个麻袋打开,里面滚出一个绑好的丫鬟,满脸惊恐。她的头被一脚踩在案前,她的眼角的余光看到卫士手中的寒光,更猛烈的扭动,挣扎,喊叫从被堵死口中传出只剩下意义不明的呜咽,涕泗横流,目瞠欲裂。
手起刀落,人头滚落到罗煞象前。潺潺的鲜血从脖颈流淌而出,流入罗煞脚下的机关里,整个祭台开始下沉。不知多久,轰隆一声机关触底的响动,夹云姒儿继续向前走去。
如临地狱。
将死之人的呜咽若有若无,未死之人的求饶声声悲切,已死之人的血滴落在池中。
滴答,滴答。
她只是向前走。
无论多么悲切的景象,四年,也该看腻了罢。
“无论多少次,这生人的血魄都令人欲罢不能啊,你说对么?”密室里,周幽抬起云姒儿的下巴,在她的脖颈处深深一嗅。云姒儿也未曾接话,甚至眼神中一点波澜都没有。
仿若一潭死水。
周幽倒也不在意,从背后的架子上拿起一柄锈迹斑斑的剑,“四海同心,天禄所钟,此剑在一日,我周朝国运昌盛一日,唯有周家至纯血脉,秉古天子之道,方能役使这柄剑,”他顿了一下,轻轻抚着她的头,“周家血脉,呵,周家血脉!”忽地猛然揪住她的头发,凑到自己的面前,面目狰狞,青筋毕露,再无半点妖冶之意,仿若罗煞在世,“你和那个贱人可真是像啊,真不愧是母女,她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青楼买艺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地府里爬出来!”
他松开手,捧起她的脸:“疼么,我亲爱的姒儿妹妹?”
习惯了就不疼了。他说。
周幽松开手,走到云姒儿被锁着的手腕旁,轻轻的用剑割开,用流出的鲜血涂满剑身。剑身上明灭不定,一会青光闪烁,一会血光晦暗,“你血脉浓,你娘亲受宠,你天生剑骨,父皇让你参周礼,学天祭;我没法和天子剑产生共鸣,我只能去西方莽荒之地开疆镇守,终日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望着泰安,听着那个老不死的传来一道道旨意,”他挪开剑,贪婪地舔舐着残余的血迹,“你不是血脉浓吗,我偏要抽你血脉滋养我的修为,用你纯正的天子血污秽这天子剑;你不是无上剑骨吗,我偏要毁你根基,坏你黄庭;你不是自幼学周礼参天命吗?我偏要你去青楼卖唱,下贱不堪;你看,为兄,对你好不好?”周幽脸上的笑容逐渐扭曲,直至癫狂,“我才是长子!我才是当朝太子!你不过是个妃子所生的贱种,你凭什么传承周家血统!凭什么姓周!”他呼哧喘着粗气,眼底渐渐充血,“周礼大祭,你好好跳你最后那支舞罢!”忽然剑身青光一闪,周幽刺痛一叫,反手甩开,那柄锈迹斑斑的古剑跌落在地。
“这剑还护着你呢。”周幽眼中闪过一丝暴虐,凑近云姒儿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长吸一口,“要不是需你血魄元阴完整,才能行这天妖逆舍之术,兄长倒是还有很多东西要好好教你。”他抹了抹嘴,舔干净最后一丝痕迹,“呵,这皇宫别的不多,奇珍倒是不少。兄长可是把固本培元的药材都塞进你嘴里了,可别说兄长亏待了你。”他背起手,走向密室外,“来人,把姒儿妹妹带回去,好生休养。”两个影卫应声,解开云姒儿手上的镣铐,扶着她向外走去。
霓花楼。云姒儿回到了她的房间。
这诺大一个楼,好似一张精致的大网。
她摘下面纱,抱住膝盖,坐在地上。
肩膀一耸一耸。
那个没有灵魂的人偶睡了。
那个十六的小丫头开始哭了。
压抑不住的呜咽声从那膝盖之间传出来,她躲在床和墙间那个小小的缝隙里。
好像这样就能逃过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