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宫,北朝殿。一个十二光景的少女安静的跪坐在镜前,其身后一个面容与其九分相似的美妇,看不出光景,但比起少女少了几分清丽灵动。
多了几分妖媚可人。
妇人一缕一缕替少女盘起青丝,插上据说是镇海侯献上的东海蛟龙吐出的龙珠配上北境供奉的耗时四年提炼出的赤炼金母做成的簪子。少女好像有些痒,左右晃了晃脑袋,妇人伸手从背后捧住少女的脸,左右揉搓了几下。少女回头,吹弹可破地小脸蛋稍稍鼓起,却在妇人半是威胁半是宠溺地目光中又乖乖的转了回去,定住脑袋。盘出了一个清爽的发髻,妇人拍了拍少女的背。少女站起来,褪下身上白色的内衬,夫人拾起一旁她亲手秀了七天的云锦鲤服,轻柔地替少女穿在身上,问道:“还合身不?”“合身!”少女笑嘻嘻地从美妇怀中钻出来,原地转了几圈,姣好地肌肤从裙摆地下方时隐时现,美妇只是看着,温柔地笑了笑:
“前些日子教你的东西可还记得?”“记得记得!什么梦!梦....唔.....忘.....忘啦......”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地下小脑袋。美妇也没有责备,说道:“那娘亲今日再陪你多临摹几次,万万不要再忘了哦。”
说罢她便伸出手,小女孩眼前仿若有一道白色的门,娘亲就站在门里望着她,伸着手,微笑望着她。
可她怎么伸,也就是够不到。她开始哭喊,拼命往前跑,可怎么,也触及不到那只温暖的手。视野渐渐模糊,腿脚渐渐麻木,她突然摔倒,抬起头。
已不是记忆里那个陌生的光景。人的记忆果然是一种暧昧的东西,在内心深处被模糊,销毁,拼接,重构,美化。
直至面目全非,再无留念。
“姑娘,姑娘。”帘门被掀起,翠儿的声音传进来。“姑娘您该梳洗准备了,今日周公子吩咐特别吩咐请您到殿上去,说是南境颍国国主长子前来,还望您能赏脸前去。”“我知晓了,翠儿,替我把那件‘花容’取来,既然是国事,可不能堕了我大周的气魄,还有,”云姒儿顿了一下,“取那柄‘龙雀’来,你亲自去。”翠儿回了一声“晓得”便去准备,云姒儿这才起身,坐在了镜子前。
她从盒子里摸出一柄玉簪,刚想别在发髻上,突然愣住了。
这顺序错了,发髻还没盘起来呢。睡糊涂了不是。
她苦笑一声,娴熟地在头上盘起了一个华丽的灵蛇髻,别上流云簪,拉开右手边的屉子,取出一层鎏火薄纱。
上书周礼·雅风,左右缀罗绮飘带。
她戴上面纱。
绝世舞姬云姒儿这才醒了。
南有巉岩,其名天华。上取扪参历井,下入荼蘼黄泉。
天华向南,有国大颍。拥牧场万顷,铁骑雄壮天下。符元三年,大颍举兵十万越天华以犯大周,时大周连年天灾,饥荒千里,各地诸侯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不肯出兵勤王。周天子周寻亲领禁卫私军五千镇守天华关,众人皆以为此去再无周朝,各地诸侯亦与南朝扯多有串通。
年中,颍大军压境,备石投,百人撞锤,流火弓弩,楼车,更有仙家助阵,行天地元气,聚天华风水,请天兵天将下凡附身,十万将士重甲在身,战马膘肥体壮,其心众志成城,誓三日之内必要破城。
周军有五千良士,天华险关,却也难以抵挡十万狼虎。
但,当日,天华关顶有一黄袍男子执剑。剑身宽平,其上一面刻山河日月,一面刻草木牲畜。剑柄无穗但有字:四海同心,天禄所钟。
南军中有一仙长乘祥云落关前,呵斥大周天子莫要逆天命行事。
男子回答,吾乃天子,吾心即天心,吾意即天意。言罢,举剑。
天子剑,剑聚国运,四海臣服。
当日,仙家十二人结两仪微尘杀阵,以大颍十万军士杀气为跟脚,妄图硬生生磨灭大周气运。
男子空踏十二步,
一步出一剑。
一剑杀一人。
十二步后,于南军上空。
再一剑。
取大好头颅三万。
摧虎狼之心七万。
此后颍国于大周永结邦交,再不互犯,年年上元两方有使者往来,互通款曲。
泰华殿上,一男子率大周群臣坐于左方,其身着蟒袍,剑目星眉,神色之间有一股龙气汇聚,正是当今监国,太子殿下,周幽。右方一群人衣着有所不同,但同样繁富,正是南朝来使。这时,有一内侍跑入,在他耳边禀告:“殿下,云小姐到了。”“正好,”太子放下酒樽,高声,“平兄,今日你难得来此,我特意请了泰安第一舞给你接风,还望你们此行顺利,两国世代交好!”对侧也有一粗犷男子举杯示意,说:“哈哈!好!久闻云姑娘声色双甲舞冠泰安,可惜始终不得一见。今日算是让我大饱眼福!来,我干了!”说罢拎起酒坛,一饮而尽,哈哈大笑两声。周幽拍了拍手,便有人传令下去:“传!云姒儿——上——殿!”
一席红衣,莲步轻移,鎏火生光,羽带飘扬。
龙雀寒气惊三尺,绵延流转摧人肠。
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粗狂男子酒坛“啪嗒”一声摔碎在地,却无人关注。
所有人的眼眸中,都是那一席流转的光景。
泰安第一舞,名不虚传。
周幽却是例外,他嘴角似笑非笑,眼眸却深不见底。
半似赞赏。
又半似嘲讽。
好似在欣赏一件喜爱的玩具,又好似在鄙视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忽然一阵哀婉之乐,仿若楚歌四起,原是云姒儿开口唱道: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免,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曲罢,羽衣飘转,余音环绕,人却已不见踪影。
粗犷汉子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却只憋出一句:“好!好歌!好舞!好酒!”周幽只是微笑示意,眼底却流转着不知什么心思。
舞是好舞,却不知,这跳舞的人,
还有多少时日?
放下帘子,挂起那套花容,坐在镜子前,洗去脸上的眉黛,喝一口翠儿刚刚热好的药羹,叹一口气,内衬都顾不上换便倒在床上。
舞姬的云姒儿睡了。
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