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说法。说,若是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这京城,就该有一场大雪。
今年雪这么大,也不知是哪个女儿?
啊,这坊间最善舞的女儿,可不就是自己吗?
云姒儿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面容多了几分灰暗。命如柳絮风吹叶,身若浮尘雨打萍,不记得哪个落魄将军写的。
倒是应景。
“姑娘,”有人轻敲了敲屏风。据说,这可是当朝书画双绝曹中书写的屏风。这屏风在正史野史中多有露脸,有的传当年泰安第一笔曹钦为当朝的一位贵妃写下了这屏风上那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更有人传那位泰安第一笔和贵妃自幼相识乃是竹马之交,可男子束发之年便赴泰安求学,与女子约定来年功成名就之时同看泰安桃花,更是埋下一坛荔枝春,待得高头大马前来迎娶之时两人共饮。
据说,符元六年,状元放榜时一位年轻人春风得意高马蹄疾,游览泰安之时撞见了一支队伍,那队伍好生华丽,看服饰那都是宫中的内侍。
年轻人问旁人,方知当今圣上广诏天下,选妃,大赦天下,以庆太平盛世。年轻人心中转过几分大丈夫当如是的伟志,一边迫不及待,怀念起家乡的那一坛荔枝春。
还有那个酒坛子旁边的丫头。
忽地一阵风过,抬起了队伍中那个最是华美的女子的盖头。
那少年忽地愣了。
泰安的桃花看了,高头大马也骑了,当年那个毛头小子现在风光了,那个毛丫头也是豆蔻年华了。
可那坛酒咱们还没喝呢,你怎么就穿着嫁衣了呢?
他忽地就哭了。
那一年,泰安的榜首辞了圣上的旨意,回去家乡做了个教书先生。
据说那个教书先生每到荔枝结果的时节就要酿一坛酒,摆杯子总是摆着两个,旁人问起也不回答,只是喝着。
那个教书的先生闲下来就会写一幅字,说来也奇怪,旁人只能看见纸上水墨交织,就是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五年后,乡里面少了个教书的学究,也不知去了哪。
还是那年,“镇南侯”潘王作乱,恰逢北师远征,国力空虚,竟令南侯大军长驱直入,直奔泰安,不出三日便兵临城下。王室私卫闭锁城门,号令诸侯起兵勤王。可最近的“镇江侯”周密赶来也要五天,泰安一时人心惶惶,恐不下几日便要兵败城破。
那一日,当朝天子周寻亲临北城门,执天子剑,不惜动国运以镇压叛军。
那一日,一个及冠三年的男子方来泰安,不知战事,从北城门入城。
据说那一日北城门本是杀气冲天乌云密布,却忽地一缕天光乍破,仿若一支笔沾上了水墨,以天地为画布,在天元之处点上了一笔。
据说叛军不知为何在城外停了整整六日未曾攻城,直到镇江侯周密赶来,与禁卫军前后包抄,大破敌军三千甲,镇江侯也捞的一个“柱国”的名头。
那一日,全泰安不论是文墨店里,富贵人家的镇纸上,还是儒生的手中,所有秋毫如剑长鸣,更有的腾空而起,在纸上留下一行:
“天地无用,画之为牢。”
笔力入木三分,不少名家甚至裱在书房日日观摩。
更有守城的禁卫说在战场上看见了一个文弱书生,当时两军对垒,威严肃穆,他却旁若无人,自顾自的一路从旁走过,有个小卒提刀砍去,却只见书生抬手不知干了什么,刀落了一半便没了动静。
只知,泰安日后,便多了个有名的字画先生。连圣上看了他写的帖字也赞不绝口,更是亲自派人去求他一幅联。
符元之治,泰安盛世。
他没甚别的要求,只说想见见当朝某个贵妃的盛世美颜。皇上欣然同意,还备上了果酒,要和他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某个宫里的小官说,贵妃方才见了面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惹得龙颜不悦。那个字画先生却摆了摆手劝住圣上,又见桌上有荔枝,随后便随手在身旁的屏风上写下一句: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随后便大笑出宫。
却不知为何笑中带泪,出宫以后更是哭了起来。
不出几日,便有一副联送进宫中,还捎带着一幅随笔帖,说是曹先生感于贵妃美颜所赠,还请贵妃亲启。皇上看过帖后龙颜大怒,去了一趟贵妃的处所,第二天宫中更是抬出来三四个尸首不全的小宫女和太监。一个巡逻的内侍传出来,当晚皇上吵着要烧什么东西,贵妃不让,两人争执之下皇上愤然离宫,之后有足足几个月没去贵妃那儿探望。
不过那个内侍不久就因为打翻了御盏被赐死了。
都是野史,不提也罢。
云姒儿搁着笔,回了一句,“翠儿,帮我把案上收拾一二。”翠儿端着一叠衣服,“姑娘,差不多是时辰了,周公子已经在顶楼等着了。”云姒儿眉头皱了一下,随后舒展开,掩饰不住眼中的厌恶,还有夹杂着的一丝复杂“他怎么又来了,”她束起一头青丝,褪下身上的便服,一旁的翠儿已经拾起那套总共十七个部件,据说是从东洋传过来的羽衣,帮着小姐穿着里衬,嘴上回着,“姑娘您小点声,当今圣上崩殂太子监国,这是谁都求不来的机缘,说不准明年您就.....”翠儿看见小姐眉头又紧紧皱起,便闭了嘴,帮姒儿盘起头发。
“诶,他来便来吧,帮我把那柄神符备好,不能落了楼里的声名。”
“知道了姑娘,我这就去。”
翠儿帮小姐穿上最外面的水袖,便出去吩咐几个小厮把匣子抱来,留得云姒儿一人在镜前。姒儿拾起一支眉笔,画着画着,突然停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住。
四年了,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呢?
世人只知道声色双甲云姒儿,霓裳羽衣舞冠绝天下。
只知道那鎏火面纱下是一张颠倒众生的妆容。
殊不知,那妆容下的女子,
只是十六光景的少女。
只是个舞剑为生的戏子。
她自嘲笑了笑,戏子便戏子罢。
描黛,点朱,飞笔。
妆成。
云想衣裳花想容,清风拂槛羽衣蓬。
若非玄女落凡土,楼高花霓月下逢。
展颜回眸,笑魅众生。
那个豆蔻少女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个声色双甲,名动泰安的第一舞女。
云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