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究坐在窗子旁,桌上摆着一壶酒两个杯子,一个满着,一个空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荔枝的酒香,他给自己又满上一杯,继续自斟自饮。
屋子里那张聒噪的嘴出去了,倒是有几分凄冷。
只剩下一屋子的字画陪着他。
他又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和谁说些什么,“师傅,当年你说人有天命,我不信,我曹钦才高八斗独占风流,难道还换不来一个女子的一笑一回眸?到头来,无非是一场空啊。”他似乎有些醉了,看向桌子另一面,仿若那年屏风后一抹刹那的风姿犹在眼前。
他双眼迷离口中含糊诵念,“红衣似昭华,青丝却白发。长别经年悲不成,情致深处,黯然成伤。”趴在桌上,“醉了,醉了啊。”
中原有一峰。
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这山确实不是很高,不过眼看半日的脚程便能登到山顶,在山脚下还有几家靠山吃山的人家,在山上养着几亩寒竹。不过山下的人家都知晓,这山腰以下各处可随意走动,既无险峻要地也无什么精怪猛兽,小孩子时常跑上去玩闹也未曾出过什么岔子。
只有一个怪谈一般的说法。
说最近有一家的混小子,为了和隔壁家的毛丫头吹牛,非要去山上摘那什么‘寒山石兰’,瞒着家里的大人偷偷上了山顶。起初那家人也没甚在意,只当是小孩子贪玩忘了时间,可谁曾想眼见太阳垂了西山也没见着吩咐他捡拾来的柴火,问了问周边的一帮孩子才知道这等胡闹行径。
村里的大人都知道,这山腰以上山势陡变,无比险峻怪石频出,有个半大小伙试图上山探个究竟,备好了干粮饮水,在山里转了三天三夜,最后不知怎么着昏倒在了山脚下,醒过来以后只说着山腰有雾气惑人心智,他迷迷糊糊地就自己走了回来。此事一出还令这村里紧张了些时日,只是之后也无什么事故发生,便立了个不成文的说法:山腰往上住着神仙,贸然上去惊扰要遭天遣的。
可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总有些孩子想要上山顶看看仙人长个什么模样,这些孩子一般都逃不过猎户队伍在山上设下的哨卡,都免不了回去被家里一顿竹笋炒肉伺候的下场。
只不过这次,也亏得乡下的孩子身子骨硬朗,那混小子可能走的是小路,才没被捉回村子里。但这可急坏了他一家子人,在山上找了他一天一夜,始终没个半点踪影,第四天,就当大家都劝这一家子把这事当丧事早些办了的时候,他却从自家的炕房里跑了出来,把两口子先是心疼得好一阵嘘寒问暖。
然后吊在房梁上结结实实打了半天,连扫帚都换了两根。
后来只说,那孩子哭闹说山上有个白胡子老爷爷,身上一股地瓜烧的味道,他看见时还一手拿个鸡腿,嘴里吐着鸡骨头,只是点了他一下,他就睡过去了,醒来就在自家炕上了。村里人只当这是小孩子玩捉迷藏,躲在房子里结果不小心睡糊涂了,不过也有人说是真碰到了山神,那一家还专门在山腰摆了个供奉,算是感谢自家孩子没出什么大事。
就是挺奇怪的,那瓜果没出什么异状,摆上去的烧鸡第二天整只就没了,也不知是被野猫叼走了还是怎么着。
乡野怪谈,不足挂齿。
那个白胡子老爷爷正在鬼鬼祟祟地走在山路上,怀里还揣着个油纸包好的烧鸡,嘴里还嘟嘟囔囔着:“这跑走徒弟饿死师傅啊这,难啊——”他撕下一只鸡腿,美美地大嚼一口,喝一口葫芦里面的地瓜烧,咂咂嘴,“算算时日,”他嘀嘀咕咕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些个小家伙也差不多该见着了,不过再要回来可得有一番波折。”
他抹了抹嘴,看向南边,叹了口气,“下棋下棋下棋,就知道争个胜负,当年纵横道给你学傻了!要不然师傅怎么说我比你聪慧呢?累不累啊一天天的,天命自有安排,吾等顺而行之,这才是大道。学我一般,喝酒吃肉多自在?除却日日皆要坐个刑场,这日子比神仙都快活!”
倒着葫芦,他发现酒喝完了。顿时一张老脸泪眼蓬松,“不快活了,老道不快活!改日找那曹小子再要两壶荔枝酒去罢。当弟子的不就得孝敬师傅吗?”
说罢,叹了口气,往山上走去,且行且唱:
“酒肉穿肠过,祖师心中坐;
世人若学我,如同堕入魔勒~”
一摇一晃,没个正形。
泰安城北,有高楼,有酒肆,有红窑,繁华似锦,夜夜笙歌;泰安城西,有饿殍,有盗贼,有穷户,有陋居。达官贵人觥筹交错,草头百姓苦苦谋生。
而余景,在城西,如鱼得水。
他领着背着云姒儿的玄烨,从一条大街上寻了个稻草遮起来的拐角,三转两转,进了一处低矮的棚子,棚子里有着一个破旧的木桌,一张泥灰遍布的凉席。他左右看看,又掀开了凉席,露出了下面一个木头板子。他抬起板子,一条暗道露了出来。
“先在这休息一二,”余景一边盯梢着四周一边催促,“小师叔你先带着这姑娘下去,我随后就到。”玄烨应了一声,就下了暗道。这暗道有些狭窄,更是因为背上多了个人,他只能猫着身子半蹲着一点一点挪动。
暗道有些长,也不知是封闭的环境给了他一些安全感还是怎么着,他的心思忽然从一路紧张的奔波中暂时抽离。
不知是不是这密道不甚通风,他忽然嗅到一股很难形容的微香。
宛若空谷幽兰。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背着的是个年方二八的姑娘。
还有之前从未体会过的,温润的触感。
忽然,那早上的一勺“莲子羹”又涌上他的心头。
脖子被一股湿热的呼吸弄得有些痒,一缕青丝缠在他的耳侧偶尔拂过眉头。
他又体会到了那日早上,来之不明,却抓肝挠肺的躁动。
密道里的呼吸声有点粗重。
多半是半蹲着累了。嗯。
他总感觉有点.......煎熬。
忽然,眼前一片微亮,他眯起了眼睛,走上前去,侧身小心推开虚掩的栅栏,眼前是一个破破落落的小院子。
身后突然传来,“就是这,咱们先休整一二。”原来是余景已经跟上了脚步。他看了看这破落院子,“别嫌弃,咱们马上就得走,能不能囫囵休整一宿都难说。”说着翻过围墙,从里面打开门闩,招呼着玄烨两人进来,然后重新把门闩上。
他打开眼前一间房屋的门,侧身进去,左右看了看,把蜡烛点上。玄烨走了进去,发现里面虽然有些尘土但大体还比较整洁,至少桌子椅子都有一些,还瞧见了一袋谷子,几串辣椒和一个灶台。此时余景从侧边一个屋子出来,说,“那里面有床铺,我刚清理了一下,你先把这姑娘放下休息,咱们坐下从长计议,我也好和你讲讲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