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先是一愣,这丑丫头原来胆小如鼠,见人了只会低着头不说话,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这会儿却能口齿伶俐应答如流,莫非是跳了回湖倒,倒是练了胆子?她没怎么放在心上,眼睛一直飘在苗小五的手串上。
“你知道就好,”顾氏话锋一转,“话说回来,那周老板我是见过一次,年纪大了点,比你爹还大上两岁,又是一身肥肉满脸褶子,可人家里有钱,那聘礼一给就是十两,你都没见过十两银子是多少吧,依大伯母说,你也别太挑,这样好的人家你嫁过去就是享福,那有数不完的钱,若是他娶了别人,你再想嫁给他就只能做妾啦。”句句语重心长,看似为人着想。
但听在苗小五耳朵里,那就是讽刺,无非就是说她长得丑,能嫁给卖猪肉的已经是莫大的运气了。
苗小五抬起头,看着顾氏,平静道:“大伯母,平心而论,易地而处,如果您有女儿,给您十两银子,您愿意把她嫁给周老板吗?”
没想到被呛回来了,顾氏一时没反应过来,苗小五继续道:“想必自然是不愿意的,大伯母这样深明大义,疼儿女的人。”说完又继续搓衣服。
顾氏一口气憋在心里发不出来,心里早已咒骂了苗小五一百遍,这死丫头何时变得这样伶牙俐齿了?!当下扯着嘴角,勉强有了点关于笑的弧度,“自然,自然,那周老板有钱是有钱,但跟宋家的小子那可没得比,而且我瞧着这宋青念也是真心对你,你自然看不上周老板了。”
本来李氏是不打算插嘴了,看到小五还能应付,但说到宋青念,她可憋不住了,“大嫂快别这么说,小五是懂事的孩子,跟宋青念绝对什么都没有!”这事关姑娘家的清白,她最容不得这样的流言。
顾氏不悦自己的话头被打断,看了一眼李氏,道:“看给弟妹急的,我能是那种搬弄是非的人吗?不信你自己看看小五戴的手串,难不成是你给买的?你买得起?”言下之意,是宋青念送的,甚至可以当做两人私定终生的信物。
那条手串李氏是知道的,小五从湖里捞上来时就已经在手上了,一看就不是便宜的东西,但她知道肯定不是宋青念送的,一是宋家也只是普通的农家,根本买不起,二是宋青念根本不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那个混小子根本就不是真心对小五的,三是宋青念那个寡妇娘眼光高得很,也根本瞧不上小五,就算宋家当真有钱,也不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小五。
这些道理李氏知道,顾氏自然也知道,现在故意说出来也不知道是要作什么妖。
李氏不好接话,她虽然知道不是宋青念送的,但到底也不知道这手串的来历。只好看着苗小五。
苗小五当下心里明镜一样,说了半天,原来这位大伯母是看上她的手串了,于是一本正经道:“我跟宋青念确实是清白的,至于这手串嘛……”她故意抬起手晃了晃,甩出一串水珠,那水晶在晨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晶莹的光彩,甚是夺目,“是神仙送给我的。”
“神仙?!”顾氏脱口而出,“小丫头可别诓人!”
李氏和苗承礼虽然没出声,也是二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苗小五笑着道:“就是神仙送我的,我投湖的时候,迷糊之间看见有个白胡子老爷爷向我走来,说我时候未到,地府不收,就送了这条手串给我,保命用的,不然我都投湖了,岂会捞上来还有气,喝几服药就能好,都是神仙保佑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苗小五第一次体会到是什么感觉了。
顾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显然对这个说辞无法完全信服,但又不得不信,不然苗小五还活着这件事就无法解释,她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命,哪有什么命不该绝的道理,也许真是哪个闲游散仙多管闲事也不一定。既是神仙给的东西,她必然是不能动心思的,否则触怒了神明,那是要受诅咒的。
苗小五继续道:“所以若是有人不怀好意,想打这手串的主意,怕是神仙不会答应。”
顾氏当时就没了好脸色,恢复她平常用鼻孔看人的姿态,站起身来,“哼”了一声,甩了袖子走了,连小板凳也不放回原位。
母子三人互相看了看,也继续搓衣服了。
李氏低着头,手里活儿没停,心里却有些发酸,眼眶里也漫着一层浊水。
小五小的时候也是非常漂亮可爱的,越长大家务活儿越多,又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天天在外晒着,扯猪草,摘野菜,帮着地里除杂草,河边洗衣服,山里捡树枝,什么都做,渐渐的才成了现在这样。加上在家里不得奶奶喜欢,使得大房一家也跟着朱氏一起,经常对她呼来喝去,导致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个性。
要说苗小五身上实在要说好看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了,不是那种圆溜溜的大眼睛,而是像月牙一样细长,眼尾上扬,眼睫浓密,盖住了一对乌黑的眼珠。如果笑起来,扬着眼尾眉梢,眼珠透着亮光,自有一股古灵精怪的俏皮样子,可惜,苗小五很少有那种时候。
刚刚与顾氏对话时,竟然流露出一点,李氏心下悲喜交加。喜的是小五终于有了自己的颜色,悲的是,这种颜色在这个家里并不被允许,以后只怕会有更多的责难。
衣服浆洗完,满满两大篮子,因是浸湿的衣料,异常的重,苗小五试着提了一下,居然没提动。苗承礼忙接过,“这太重了,我来吧。”
李氏立马道:“放着,我来。”说完接过篮子,也是一个酿跄,堪堪稳住。
苗小五朝苗承礼挥挥手,“哥哥,你忙你的去吧。”就要去提另一篮子衣服,她以前应该总是干这活儿的,没道理提不动,只能说刚刚没有心理准备,咬咬牙肯定能提起来。
谁知也被李氏拦下了,“洗了一早上衣服,你也累了,回去再休息下。”
苗小五简直秒懂李氏的意思,无非是要去河边,有了阴影,不敢让她再去,这种误会应该越早解释清楚越好,省得大家都为她提心吊胆。
“娘放心吧,我是去洗衣服,不是去跳河的,我说了不会再做傻事了,您相信我吧。”说着又试了一下,还是提不动,她便不再勉强,帮着李氏把一篮子衣服抬起来,瞬间轻松了很多。
这样禁忌的话被这样轻松随意的说出口,李氏和苗承礼心下皆是一松。苗承礼没再迟疑,回了后厨,猪食还没煮,柴也没劈,他还有得忙。
母女二人抬着衣服朝河边走去,木桥下边有一溜人为铺的石板,刚好可以站在上边清洗衣服,平常村里的人也都是在这洗衣服。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了——是一个差不多年纪大的女孩,见到她们过来抬头望了一眼。苗小五当然不认识就没太在意,可这个女孩却一脸不善的样子,盯得她莫名其妙。
她们二人又回家一趟将另一篮子衣服抬过来,才开始蹲在河边清洗衣服,清洗比搓洗要轻松多了,只要漂干净就行,因此不会像搓洗那般搓得手发麻。
但不远处总有一道凉凉的目光飘过来,让苗小五不得不在意,一抬头刚好对上对方的目光,被撞个正着,那女孩忙收了目光装作没事一样洗自己的衣服。
想想还是不要开口了,少惹事,她现在还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