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来天,范五伯把《西行记》第二册送来了,苗小五照例给了一本苗承礼,给了一本药婆婆,还有一本放在手边没送给苗承学,因为不用送,他三天两头就上门催,只管等他来就好了。
刚想着呢,就看到苗承学小跑了过来,苗小五赶紧回屋拿来画本,赶在苗承学进门的第一刻塞给他,“别催了,来了。”
苗承学拿在手里翻了几页,又兴奋又惊喜,过后又道:“这啥画家呀,这么久了才画这么点儿,他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我来。”
苗小五:“……”腹诽道:“你行你上啊,你以为很容易呢。”
苗承学拿到了画本,没心思待下去,丢下一句:“我走了。”
苗小五跟在后面道:“帮我做个拖车。”原来他们那个现在估计是朱氏和顾氏在用了。
苗承学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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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三月,天气回暖,也不用穿棉衣了,大家都换上了夹袄。苗小五每天除了照料李氏喝药,其他时间都在画。家务基本都是苗承礼和苗再川在做,现在家里人口少,又没养家禽,只要一日三顿加两天洗一次衣服,也算轻松。
比起冬天的时候,药婆婆现在的情况有所好转,除了早上起不来,中午和晚上都能吃上小半碗饭,外加一碗汤,也不天天窝在床上了。天气好太阳大又没风的时候,苗小五就把椅子搬到院子里,扶药婆婆坐好,再给她膝盖盖上一条薄被。
太阳暖洋洋的,晒得药婆婆昏昏欲睡。
苗小五伸了伸懒腰,看看床上的李氏,仍是没动静。摸了摸手和脸,都是温热的,又探了下鼻息,呼吸正常。然后才扭着发酸的脖子和手臂去院子里看看药婆婆。
看她正舒服的样子,苗小五搬了把小板凳坐到旁边,她心里有些疑问很早就想问了。
“婆婆……”苗小五试探地叫了一声。
“嗯?”药婆婆懒洋洋却快速的应了一声。
“您跟我说实话,您是不是世外高人?医仙药仙那种,因为被仇家追杀,然后躲到乡下来避难的?”很早之前苗小五就有这个想法,虽然有点夸张,但药婆婆真的符合这个身份设定。
药婆婆细不可闻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苗小五不放弃,继续道:“那您是中了啥毒?只在冬天寒冷的时候发作,天气一回温就好了,这种肯定是奇毒。”一般武侠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药婆婆这才抬起眼皮,看了苗小五一眼,又回过头去,像是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道:“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苗小五好奇道:“啥心理准备?”
药婆婆指了指屋里,“去,把药房里第一个木架,最上面一层,有一个木盒,里面装了本书,拿过来。”
苗小五赶紧跑去拿,由于木架太高,她晃晃悠悠地踩在两把椅子上才把木盒拿到,见上面灰多,脑子一抽,直接吹了一口气,那些灰尘被吹得漫天飞扬。苗小五被呛得咳了几下,心道:这到底是放了多久额?
拿到书,苗小五给了药婆婆,药婆婆随手翻了几页,然后合上,道:“我既不是世外高人,也不是医仙药仙,但确实是跟着我哥哥从小学医,在几十年前,我们家也是盛极一时的医药世家,父母过世后,就剩我们兄妹俩了,我哥哥遣散了家仆,卖了祖宅,带着我四海为家,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怪病,每遇到一种,他就停下来钻研,救治,他临死前还在写这本《疑难病症集》。”
药婆婆翻开最后一页,上面有一滩黑色的印记,“这是他咳的血。这本是他写的关于他见过的所有疾病的病情分析,药理分析,还有可治愈的药方。我们成了游医。当游医虽然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其实我也挺开心的,只要是能跟我哥哥在一起。
“至于你说的仇家,没有,冤家倒是有一个,不过是我哥哥的冤家,很多年以前,那个人一直追随我哥哥,他学医也很努力刻苦,经常跟我哥哥辩药理,跟我们一起入山采药。有一次,他有了入太医院太医门下的机会,劝说我哥哥一起去,我哥哥拒绝了,然后他说想把这本《疑难病症集》带走,这样他就能奠定基石,很快入太医院。我哥哥也拒绝了,这书上写的很多只是我哥哥自己的想法,并没有一一经过验证,万一有误,就是害人性命,我哥哥当然不肯,那个人就说我哥哥不配当朋友,不愿出手相助,甩手而去。从那以后,我们经常会遭到骚扰,不伤我们性命,只打这本医书的主意。
“我们躲躲藏藏的,过了很多年,我哥哥死了,我一夜白发,又躲到了这小山村里,他们估计是找不到我了,这才罢休。”
苗小五听完这个故事,百感交集,自己的生活过于单调统一,最大的波澜就是这次李氏受伤。但她也抓住了这个故事的重点,“为啥你父母会死?为啥你哥哥会死?”
药婆婆看着她,没有感伤,却笑了一下,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哥哥要遣散家仆,要卖了祖宅,要当游医原因。因为我们家族有遗传病,都是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为此,我和我哥哥都没有成亲,没有留下子嗣,就是不想下一代再承受我们的痛苦。我父亲医术高明,无法自救,我母亲共赴黄泉,我和哥哥想自救,所以去看遍各种疑难杂症,是救了很多人,但我们救不了自己,我觉得我比我哥哥更厉害一点,毕竟我靠着自己,多活了十年。”
苗小五心里一阵酸楚,伸手握了一下药婆婆冰冷的手,“婆婆,你一定会没事的,春天来了,天气也回暖了,你会好起来的。”
药婆婆抽回自己的手,道:“我有事没事,我比你清楚,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能有个准备,哪天发现我死了,好好安葬,供奉牌位,如果可以,让你哥给我披麻戴孝,清明的时候烧点纸钱,我……不想做孤魂野鬼。作为交换,我会先治好你哥的腿。”
“婆婆,你有没有想过,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医术也在不断进步,可能会有新的厉害的医师能治你的病,其实我们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啊。”
药婆婆道:“如果再早一点,碰到个厉害的医师,或许我还有希望,但现在已经晚了,药石无医,我心里清楚。”
药婆婆又把那本《疑难病症集》塞到苗小五手里,“这个给你,我藏了这么多年,对里面的药方反复推敲验证,也有一些修改,大概齐是没有问题了。若是你日后有机遇能送到良医手里,得以救人,那也算我哥哥的功德了。”
苗小五握着那本医书,心里有点悲凉,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肯定要避开那个想抢书的坏人了,他叫啥名字?”
药婆婆抬起头,闭着眼,让脸完全露在暖阳底下,“蓝……蓝什么的吧,几十年了,记不住了。”她也不想记住。
苗小五道:“嗯,只要是姓蓝的,避开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