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五没往下说,因为顾氏发狠地手一扬,将一把瓜子全砸在她脸上了,尖声道:“胡说!胡说八道!”
见她这般炸毛,苗小五反而越发淡定了,“我没胡说,我真的看到了,所以我才明白了,大伯母为啥看我不顺眼,为啥老是在我面前提起宋青念,原来是吃醋呢。大伯母你也是,宋青念可比你儿子年纪还小呢,你如此胡作非为,就不怕浸猪笼吗?你三个儿子都会因为有你这样一个道德败坏,水性杨花的娘,而被人指指点点,永远抬不起头,承继哥哥再会读书做文章又怎么样?你永远是他的耻辱,他就算以后为官,也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所以,你还是收敛一点吧。”
顾氏被这番话震惊得目瞪口呆,她断然不会去毁承继的大好前程,这根本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气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张了张口,说不出话,半晌,哆嗦着手指,指着苗小五,恶狠狠道:“贱人,上次没撕烂你的嘴,今天我就打死你这个有娘生没爹教的贱人。”说着就要扑过来。
苗小五往后退了一步,“大伯母,我说的是事实吗?”
“当然不是!”
“可是只要我现在去田间地头转一圈,就会成为事实,我刚说的那些就都会成真,你洗都洗不掉。”
顾氏颤抖着,“不会,没人会相信你。”
“不。”苗小五轻笑起来,那笑容在顾氏看来无比的可怖,“是没人会相信你!谣言永远比事实传播得快,也让人更容易相信。我只是想告诉你,流言蜚语最为伤人,你可以造谣我,我也能造谣你,我们就看到头来谁最惨。”
顾氏呆在原地,她当然知道流言伤人,她听说过很多被流言伤害,无法自证清白,最后只有以死明志的悲惨故事,可那些故事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苗小五已经走出两步,又这回来,道:“我们最好能井水不犯河水。哦,还有,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院子是干净的。”
苗小五走后,顾氏独自站了一会儿。心中肯定是万般不甘心的,以前被她玩弄在鼓掌的丑丫头今天居然向她露出獠牙,并且一咬一个准,抓住了她的痛处。
要说顾氏最在意什么?当然是丈夫和儿子,她只能依靠他们。顾氏自己一来没有谋生的手段,二来人老珠黄根本不会再有第二春,三来,娘家她永远不想再回去,当初若不是自己机灵,仗着几分美貌,勾得苗大川,她早就被父母不知卖到哪个窑子里去了。
所以看到苗小五这么个又丑又没用的女娃,却被李氏当个宝贝似的,心中就郁结难消,自己跟苗小五比,样样都强,却从没被家人疼爱过,是何道理?
她僵硬地拿起门边的扫帚,一下一下的扫着那些瓜子皮,她赌不起,更输不起,一丝一毫都输不起。
苗小五背着水壶,走过木桥,远远便看到自己行动虽然不便,但镰刀挥得一点也不比别人慢的哥哥,眯着眼笑了笑,大步跑过去。
田间有两个空水壶,苗小五收了起来,有一只大家共用喝水的粗瓷碗,她先倒了一碗递到苗大川面前,苗大川接过,一仰头全喝了,喝完才砸吧嘴,味道不错,但他没出声,继续弯下腰去割稻子。
苗小五又倒了一碗递给了最近的苗承学,苗承学“咕噜咕噜”一碗水下肚,尝到一点酸甜味,问道:“这水好喝,放了什么?”
苗小五道:“挤了两个橘子汁在里面。”
苗承学点点头,道:“再来一碗。”苗小五就又给他倒了一碗。
最后才是自家爹和哥哥,苗承礼灰头土脸,面上黑红黑红的,脸颊一直流着汗。苗小五扯过苗承礼脖子上搭着的汗巾,给他仔细擦了脸,问道:“累吗?哥哥。”
苗承礼一碗酸甜的凉水下肚,顿时像活过来似的,摇摇头,“不累。这水可真好喝,妹妹你真聪明。”
苗小五笑道:“一般般聪明啦。”
苗承学看着这两人突然一阵牙酸。
而苗承元看了看苗小五和苗承礼,又看了看苗承学,心道:“才发现有个妹妹好像也不错,至少不会天天跟我打架。”
这边苗小五送完水就要回去了,临走前给苗承礼道:“我走了,哥哥加油。”两手握拳,标准的加油姿势。
苗承礼笑得咧开了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挥了挥手。忽然笑意猛收,眼神慌乱,然后故作镇定的弯下了腰。
苗小五一转头,果然看见不远处,夏春儿正憨憨的看着他们。夏春儿家一家子女儿,只有一个最小的弟弟才几岁,所以农忙的时候女孩都要下地帮忙。
苗小五往回走,身后苗大川大声道:“加把劲,今天把这块田收完脱完。”
大家手下都加快了速度。
回到家,院子已经扫干净,顾氏也不在前院儿了。
苗小五去厨房帮忙洗菜淘米生火,和李氏一起准备做晚饭。最近大家都辛苦了,因此朱氏亲自拖着拖车去买了些肉回来,又把家里下蛋的鸡杀了一只,伙食算是不错了。
外面苗再川挑着脱粒好了的稻谷一趟一趟往家运,压在肩上的重量让他佝偻着腰背,他像只永远不知道辛苦的老牛一样,只知道干活。太阳也快下山了,刚收回来的稻谷要用烈日曝晒才能晒干水分,得以保存,现在没有太阳,他便把稻谷倒成尖尖的小山,用油纸盖好,又往田间去了。
苗小五正烧着火,余光瞧见苗承继站在厨房门口,他今天正休沐在家。一手像是半永久似的捏着一本书,一手提着一只白细瓷的茶壶,全家就他有一套专门的茶具,其他人喝水都是直接拿吃饭用的粗瓷碗。
苗小五走过去,苗承继把茶壶递过来,道:“装壶开水。”声音清淡疏离,表情亦是。
苗小五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做作。”还是接过茶壶给灌了一壶开水。
苗承继提着茶壶迈着自认为优雅的步伐,不快不慢的离开。苗小五又是一阵无语,明明就是生在农家,明明父亲兄弟都在外面劳动,灰头土脸,挥洒汗水,只有他整天一副我与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离我远点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哪个仙人下凡,这么了不得,连进厨房灌壶开水都嫌脏。
苗小五腹诽:自以为是翩翩公子,其实不过东施效颦,气质那是骨子里散发出来了,不是他这样装出来的。
接下来几天,苗小五依然忙碌,趁着天气好,太阳大,将收回来的稻子放在屋床边上暴晒,一会儿就要翻动一下,晒好了就收到粮仓里,总之大家都很累。
……
晒完最后一批稻谷,刚刚收进粮仓,一场暴雨毫无预兆的下了下来,雨点打在石板上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打在泥巴路上溅起细密的灰尘,打在青草地上,倒像是在给它们洗刷身上的尘土,小草们身姿越发挺拔,也更加油亮。
也有那些还来不及收稻谷的人家,淋着雨手忙脚乱的把稻谷收起来,招呼家人一起抢收的声音也钻进耳朵里。种庄稼不容易,一粒米都显得格外珍贵。
苗小五站在门口,一手接着雨水,望着灰蒙蒙的天,呼吸着空气里并不好闻的泥土味,忽然想到陈女士,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又觉得,自己离之前的事很远了,她有时恍惚以为自己就是真正的苗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