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已经九点十五分了,幸好平时九点准时到家的陈女士还没回来。
手串在灯光下照了又照,爱不释手,应该要马上放好的,可是她忍不住想多戴一会儿,满心满口的心意无法宣泄,压在心里极其难受。鬼使神差的抽出一张白画纸,抽出铅笔,刚准备下笔,听见外面客厅开门关门的声音,是陈女士回来了!
陈冉赶紧取下手串,装进盒子里,然后快速打开书桌的抽屉,把锦盒放在画稿上,再快速锁上,拿了一本英文复习题摊开在书桌上。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
下一秒,陈女士毫无预兆的推开房门,站在门口,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她。陈冉转过头,笑了一下,说:“妈,你回来了。”
她没有去在意陈女士脸上的表情,对陈女士来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有三百天对着自己的女儿都是这个表情,其他时候要么一回来就睡了,要么喝得酩酊大醉,躺在沙发上大哭。陈冉无从去判定她的心情,或者说,自从爸爸离开这个家之后,陈女士一直都是这个表情这个心情。
“手里拿着什么?”陈女士质问道。
陈冉从善如流的放下笔,摊开双手,光洁的手掌和手腕上,什么都没有。但她心下却一沉。
陈女士不死心似的走上前来,对着她两条空空如也的手臂来回的看,最终目光落在书桌的抽屉上,指了指,“打开,拿出来!”
陈冉再怎么故作镇定,也没法安如泰山了,“里面什么都没有,您要看什么?”尾音不自觉的颤抖和拔高出卖了她。
陈女士眼神锐利,就那么盯着她,“什么都没有还怕我看?”
陈冉无力反驳,低着头不说话。
见女儿没有动作,陈女士突然拔高了声音,几乎是带着尖叫,“打开,听见没有?!”被拒绝彻底惹怒了她。
陈冉也知道妈妈这样就表示已经很生气了,她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跟她犟,可是如果她看了抽屉里面的东西,只怕会更加生气。她只好坐在椅子上,绞着手指,低着头,沉默……
见陈冉仍是没有动静,陈女士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突然转身到主卧窸窸窣窣翻了一阵,再次急冲冲的过来,把原本坐在书桌前的陈冉推开,一把钥匙捅进书桌抽屉的钥匙孔里,“吧嗒”一下开了,她毫不迟疑拉开抽屉,把那个锦盒拿出来打开,那条水晶项链就出现在陈冉面前。
接着传来陈女士尖锐的声音,“这是什么?”
陈冉却僵在原地,妈妈那开锁拿东西的熟悉程度告诉她,这绝不是第一次!而且……她呐呐地看向陈女士,呆呆地问:“你、你……妈妈,你怎么会、有我的钥匙……?”她几乎没法一口气把这句简单的话说完。
为什么?怎么会?!!!
陈女士却像没听到她的话,眼眶已经气红,像一受了伤的暴怒狮子,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我问你这是什么?回答我!”
陈冉看了看那条在十分钟前让她幸福得像是踩在云端的手串,现下已然变成一条在向她吐信子的毒蛇……
在陈女士的怒视下,她吞了吞口水,往后退了一步,抵在床沿边上,这房间本来就小,加上一个暴怒的陈女士,让她觉得空气异常稀薄,艰难地说:“是小艾送我的礼物,生日礼物。”
陈冉从五岁起,就没有资格过生日,甚至提都不能提,生日对她来说是罪恶。陈女士并非每年都不记得,只是刻意的地忘记,一切只源于,陈冉的爸爸是在她五岁生日那天离开的,跟着别的女人。
生日这件事,从来只会让陈女士记起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抹不去的人生污点,痛苦的经历,她从来都走不出来——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时间长到陈冉已经完全忘了爸爸的样貌,陈女士仍是不断的折磨自己,顺带着折磨女儿,她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重新开始……
像是被“生日”两个字刺激到,陈女士开始尖叫,响彻整层楼。陈冉听到邻居大力关门的声音,因为邻居们已经习惯了,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千万次中的一次——隔壁那个疯婆子又开始了。也有可能邻居也会空出三秒时间来同情陈冉。
陈女士对周边的声音浑然未觉,尖叫地说:“你再说一遍,小艾送的还是她哥哥送的?我在楼下看得一清二楚,你别想骗我!”
陈冉心中有点悲凉,面对这样抓狂的妈妈,她却能这样冷漠,甚至有点冷眼旁观的意思,缓缓地说:“小艾和她哥哥只是来给我考试加油的,没别的意思。”
“没别意思?!”陈女士手突然伸向已经打开的抽屉,从里面扯出一本厚厚的画稿,扯掉书夹,将那些画稿往空中一扬,顿时漫天飞舞着肖江的身影。接着她又拿出一摞厚厚的卡片,甩在地上,那是没能送出去的、写着肖江名字的卡片,生日贺卡、新年贺卡、圣诞贺卡、情人节贺卡、毕业贺卡……
这还没完,陈女士又从抽屉深处掏出一叠厚厚的照片摔在书桌上,全是小艾偷偷送给她珍藏的肖江的照片……
陈女士盯着她,“这就是你说的,没别的意思?!”
看着这满地的狼藉,陈冉的思绪突然飘得很远。
她的书桌本来是没有锁的,可同学们的都有,就她没有。每次她提出想给书桌上把锁,总能遭到陈女士的拒绝,一直逼问她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急迫的教导她不要学坏,要当一个听话的、什么都跟妈妈说的乖孩子。后来她考上了妈妈要求的中学,趁着妈妈高兴,又向妈妈提了一次,能不能给书桌加把锁,本以为妈妈会不同意,她已经想好了可以应对的理由,没想到妈妈只是愣了一下便欣然答应了。
没多久就找了人上门给她的书桌装了锁,并且当面把三把钥匙都给了她。
现在想起来,当时工人师傅那个无奈的微笑,明显就是她被骗了呀,根本不是三把钥匙而是四把呀……!
所以这些年,她藏在书桌抽屉里的心事、秘密,全都一点一滴一分一毫的展开在陈女士的眼前!
陈女士把陈冉的沉默当无声的反抗,越发的激动起来,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日记,翻了几页突然摔在陈冉身上,言语中讽刺意味明显,“呵!写给爸爸的日记,你爸都不要你了,跟着别的狐狸精双宿双飞啦,他都不记得你啦,你还给他写日记,你怎么就那么贱呢!你果然是你爸的女儿,一家子的贱种!”
陈冉看着那本摔在她身上又掉在地上的日记本,弯腰捡起来拍了拍,正欲打开,陈女士突然一把夺过去,撕掉几页丢在地上,像是不解气一般,又狠狠地脚踩了几脚。
陈冉无动于衷的看着自己的尊严被踩在地上,散在角落里,她甚至觉得当下这个情况也许可以通过讲道理来缓和一下,毕竟时间会过去,明天会到来,不然,还能去死吗?
她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别生气了妈妈,我不是不听话,我可以把你不喜欢的所有东西都扔了烧了,我也会按照你的要求考大学,如果我考不到,我就……我……我可以去死,那样就再也不会碍你的眼了!”可她发不出声音来。
耳边嗡嗡地,陈女士尖锐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响起,炸得她头昏脑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