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是很优秀的,在那个圈子里我是最优秀的,女孩都羡慕我嫉妒我,男孩都追求我,我凭什么该是这种下场?我凭什么过成这副鬼样子,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你跟你爸吗?如果没有你们,我不可能成这样……
“生日?!你配过生日吗?你有什么脸过生日?不要脸的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跟你那狼心狗肺的老爸一模一样!我辛辛苦苦赚钱,起早贪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受苦受累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却心心念念你那早不知道死到哪里去的爸爸,我活该是吗?我欠你们的是吗?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那些人来往,不要受外界的打扰,你的任务就是学习!男人有一个好东西吗?!你看看你爸爸,薄情寡性,抛弃妻子,你将来也想落得我这样的下场?!你就这么贱!
“我这么多年对你的付出抵不过这串破东西?抵不过你爸小时候对你的好?对,别人一点关心你们就能跟人走,我付出得再多你们都看不到,瞎了你们的狗眼。我告诉你们,别以为你们有多重要,我谁都不需要,你们最好从我的眼前消失,消失得越彻底越好,再也不要出现……我谁都不需要!”
陈女士许是骂累了,跌坐在床沿上,双手捂着脸,似有低泣,又似没有……陈女士身体瘦弱单薄,站起来比陈冉还矮半个头,常年失眠焦虑的原因,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脸颊干瘪向内凹,眼睛浑浊布满血丝,才刚四十出头,头发稀疏,双手只剩骨节分明的皮包骨,完全没有一丝美感。
此刻她正弓着腰坐在床上,看上去那么的不堪一击,摇摇欲坠,像一片随时可能飘落的枫叶。
陈冉对着陈女士稀疏的头顶看了一会儿,僵硬着身体去客厅找了个纸箱,将散落在房间里面的画稿、贺卡、照片还有那本日记本,以及那条水晶手串,全数装在纸箱内,说:“既然你不喜欢,我烧了就是了,以后也不会再写再画了,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下去烧。”她就抱着那个纸箱,站在陈女士面前,大眼黑白分明的看着她。
陈女士抬起头,一声讥笑溢出嘴角,显然不相信她会就此听话,“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帮你一把,让你彻底断了这个念想。”说着出了房间。
陈冉不明所以,抱着纸箱跟了出去,只见陈女士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掏出手机,按下了通话键,没有任何寒暄的话语,直接说:“我明天去你家,把孩子的事情说清楚。”也没等对方有回应,便挂了电话。
陈冉警惕起来,“你给谁打电话?”
“小艾的妈妈,也是肖江的妈妈。”
陈冉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她原本就雪白的脸颊,这下变得惨白。
看着女儿终于有了反应,不再是那副冷漠的样子,陈女士心下突然得意起来,嗤笑着说:“你也觉得我丢人?我丢人是因为谁呀?还不是因为你不要脸,你但凡要点脸,我何至于如此!”
手上的纸箱似有千斤重,陈冉再无托起的力气,“哗啦啦”掉了一地。
那还是五年级的时候,有个同班男孩给她写了情书,偷偷夹在她的课本里,她根本没发现,被晚上回家检查作业的陈女士发现了,当时劈头盖脸地训斥了她一顿,她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第二天放学,陈女士带着她跑到那个男同学的家里,当着人家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面,在客厅脱了裤子尿尿。
从那以后,整个五年级、六年级陈冉都没再抬起过头,同学们不会当她的面嘲笑她,因为老师交代过,但会私下聚在一起说,她自己无意间就听到过好几回。
那是她少年时代的噩梦,挥之不去的噩梦!
如果陈女士故技重施,当着肖江的面……陈冉无法想象,她一下呼吸不过来,直直的看着陈女士,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我都已经答应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陈女士也直直地看着她,“让你没有后悔的机会。”
“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逼死我你就开心了吗?是不是我死了你就开心了?”陈冉无法再冷眼旁观,谁都行,什么事都行,反正她早就没有所谓的脸面了,但肖江,怎么都不行!
听了这话,陈女士愣了一下,忽而反应过来似的,“啊!对呀,如果没有你,如果你一出生我就掐死你,对,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你,我的人生怎么会这么狼狈!”她一下子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对,就是这样,你不应该存在,你不应该存在……”
陈冉一下子胸闷气短,头昏脑涨,一股巨大的冲击顶在她的心口,像是要爆了出来,压得她层层冷汗……
对呀,从来都只是她的错,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一出生你确实就该掐死我,我也不想当你的女儿,这天下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当你的女儿,你以为我想?我是没得选,如果可以,我在一生出来就先掐死我自己,这样大家都好,谁也不拖累你,所以我祈求,下辈子不要再遇到你,我宁愿做孤魂野鬼,也不要你做我的妈妈……”
在她说到“我在一生出来就先掐死我自己”时,陈女士显然浑身颤抖起来,双眼爆红,状似癫狂,冲上去抬起手一巴掌甩在陈冉脸上,还不解气,又连着打了两巴掌,直至陈冉站不稳,向后退了两步。
脸上火辣辣的疼,陈冉没去管,嘴角有腥甜如铁锈般的液体流出,陈冉也没去管它,这是陈女士第一次打她,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抓起地上那串粉色水晶手串,鞋也没穿,赤着脚夺门而出,身后传来陈女士的尖叫,“你有种你别回来,像你爸一样永远别回来,死在外面才好,我才不需要你们,我才不需要……”
陈冉奔跑在闷热的夜里,赤脚踏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却一点也不觉得疼。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条手串。
这只是她们众多吵架中及其平常的一次,每一次吵架她那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的爸爸都会出场。她就会跟她老爸一样无情无义,一样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陈女士满意。
她的成绩在全年级都是名列前茅的,每次模拟考从来没出过前五,每年青少年组的游泳比赛,她从来没有掉过前二,水彩画、油画、素描奖拿到手软,她的人生每一个小时都是被安排好的,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只为让陈女士开心点。
她早就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了,左右邻居虽然不待见陈女士,但没人不夸陈冉的。在学校成绩优异,在家听话,没有奇奇怪怪的朋友,就小艾一个。但这些在妈妈的心里全都抵不过她那段失败的婚姻……
如果问陈冉,这世上最爱的人是谁?是妈妈,是那个可怜的、脆弱的、无助的妈妈;如果问陈冉,这世上最恨的人是谁?也是妈妈,是那个冷酷的、暴躁的、自我的妈妈。
其实这个奔跑的场景,在陈冉的梦里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了,在每次吵架之后,今天终于跑了出来!
她奔跑在去长江大桥的路上,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甚至一边跑一边想笑出声,一边跑一边抬手抹掉嘴角的血,也不管那些血迹就糊在脸上,就这么跑着,好像不管跑了多久都不会觉得累……
精疲力尽之前陈冉到了长江大桥,抬手看了下腕表,十一点半。从家到大桥这条路,她非常的熟悉,她来过无数次。
靠在桥墩上,喘着气,脸上麻麻的,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跑得太快,被风刮的,但没关系,什么都不影响。
展开手心里已经被焐热的水晶手串,戴在手腕上,抬起手就着路灯看,依然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