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我们堂子是温柔乡,是英雄冢,是销金窟,其中内中究竟如何,却是冷暖自知。”老燕燕摸出条帕子,拭了拭眼角,“奴家等人虽是卑贱之人,却也知道奉公守法,该交的税银半点儿也不曾短了。”
我挑了挑眉毛,暗暗为老燕燕捏了把冷汗……她这眼神倒是够亮,可惜看人不准啊,白瞎了乌黑的眼珠呀。
方清颜是什么人?户部三巨头之一,周琮荣做尚书这么些年,年年收支持平,没能存下半文钱。方清颜到户部做事之后,那可真是老虎嘴里抢食,生拉硬拽地存了些。如今国库仍然空虚,全是因为我这公主府耗费太多,不然边境三军的军饷恐怕可以每人多发二两有余。
也难怪方清颜看我的时候脸色不好看,他省下这些银子不易,结果盖个府邸就耗尽几年的血汗。
当然,这事儿也不能全赖我。
我自打回京入宫,就直接驻扎在我爹的龙章宫,这外头的封地倒是一早有了,也都一并交给了户部打理。还是着落在方清颜手里。
雍京这块地,自打大雍开国,就是天子的私有财产,从没封出去过。周琮荣机变不足,又不愿担风险,索性推给方清颜。方清颜入了户部之后,关注点就一直在物价上,这雍京的生存成本,这一两年略有上涨,但基本上与往年持平。
唯一遗憾的是,收上来的税银,从没有上涨过。不涨也还罢了,它还向下掉!
别看方清颜整日里淡着一张脸,仔细瞅没准还能隐约瞧出点笑意,其实他心里头窝火得很……我这公主府能有几万两的结余,风月地可没贡献半文钱。
老燕燕说她们交了税,就算这话是真的,可问题是,这税交给谁了?没落到户部,也没落到公主府。
当然了,照我的想法,是户部收一遍,公主府收一遍……九州府的政绩原本就是跟朝堂分开来论的。所以说,老燕燕这手棋,其实错的离谱。
果然,方清颜不负我的以往,轻轻拧了拧眉,淡淡道:“诸位交过税,本官知道。不过可惜,你们那些税银,没有一个字儿落在户部,也没有一个子儿落在公主府。”
“本官也知道,这雍京城,在天下脚下,向来都是卧虎藏龙的。哪怕是走街串巷卖艺的,也绝不能小觑。诸位一脉女流,经营者皮肉买卖,却能让权贵富豪沉溺其中,甘愿千金买笑,本身也是好手段。再加上,能在京师站稳脚跟的,背后必定也是有大靠山的。”方清颜负手而立,如苍松,如翠竹,卓尔不群。
老燕燕笑道:“方大人太看得起奴家等人了,哪里有什么大靠山?”
“有靠山自然是好事儿。”方清颜淡淡笑道,“但那靠山,稳么?皇太女新近才出宫来,所以对府里的事儿还不上心。本官也不妨跟诸位透漏一二,咱们这位殿下,性子上多随皇上,不过又有些不像。”
老燕燕们显然知道我爹是哪一款的款,直接就奔着重点问去了:“是哪一点不太像?”
“储君殿下,远不似皇上那般,视金钱如粪土。”方清颜大约是这样还不足感慨本宫,又强调道,“储君爱财。”
“方大人岂不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老燕燕叹道,“殿下爱财,必有大用,不是我等卑贱之人能妄自揣则的。”
我低头,抚额,叹息。老燕燕这次是把自己逼近死胡同了。
方清颜笑道:“尔等如今不服的,是殿下没个法度,妄谈赋税,是不是?”
老燕燕拧着柳叶眉,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也怪不得尔等。”方清颜这回笑得欢畅,“雍京成从未作为封地,征收过赋税。可如今不一样了,殿下既为储君,更是九州府的府主。九州府的一应政务,都是殿下说了算。但是九州府时至今日,只收了近畿地区,这雍京城内,还没开始动作。”
“这……”老燕燕脸色微微一变,“方大人,这不合规矩。”
“规矩那是死物。”方清颜不在意道,“按照大雍的律法,赋税都是交到各府,然后再缴纳到户部的。雍京城才刚作为九州府的封地,关于赋税的问题,户部不敢做主,还在等殿下的回话儿,根本不曾派人下去征缴。你们说交了税,倒是将银子交到了谁的手里?交了多少出去?”
方清颜又摆了摆手,道:“这且先不收了,原本雍京城没与近畿地区并未九州府封地之前,户部也没有收到过城中商户的税银。本官还真是不太清楚,如今这块地的主人,到底是谁了?关于本官的这个疑惑,诸位可乐意解惑?”
老燕燕脸色惨白,大冬天的出了一脑门汗:“方大人,这、这……”
“难不成。”方清颜眸光一沉,脸色便有些不好了,“数目很大?”
老燕燕欲哭无泪:“倒……也不是。”
“那是怎样?冒充户部官员,征缴赋税那可是死罪。你放心说,本官会为你做主!”方清颜笑着鼓励道,“本官做不了的主,还有殿下。若是殿下也管不了,上头还有皇上。”
“方大人。”老燕燕垂下眼帘,略微后退一步,“且容奴家想想。”
方清颜点了点头,目光向我猫着的假山这边一瞟,淡淡道:“殿下,这是要玩躲猫猫么?”
“呃……”我没料到他会说穿,满脸黑线地从假山后走出来,在他身边站定,只要老燕燕敢冲过来,我就……马上躲到方清颜身后去,“你还知道躲猫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