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流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我,我已经酒饱饭足,站起身道:“你该回去了。大雍与北狄之间,这几年关系虽然缓和了些,却还没有到称兄道弟的地步。”
“我会走。”云流淡淡一笑,凑近我耳边道,“皇太女殿下,其实你说错了。大雍与北狄之间的关系,从未缓和过。总有一天,鹰隼的羽翼将覆盖整个大陆。”
他轻声道:“你很聪明,过几年,你也许能让整个大雍臣服在你的脚下。可是,你没有机会了。”
站在巅峰,让天下在脚下臣服,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心怀激荡的事儿,我浅笑:“有机会自然好,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云流笑了笑:“吾皇打算年后增兵边界,你们的镇北军早没有了谢名扬,还能抵挡得住北狄铁骑么?”
“那不是还有谢名扬的儿子在嘛。”我毫不在意,将他的脸推开了些,“我相信,谢明岚等这一天也等的不耐烦了!”
“养在内宫,长于妇人之手的名将之子么?”云流嗤笑,“还是你觉得十多年没遇上任何动荡的虎贲大营能出个镇边的天才?”
我偏了偏头:“轻启战端,非是百姓之福。”
“这都是自欺欺人的蠢话。”云流冷冷道,“军人为荣誉而战,而邻国又恰巧千疮百孔,眼看就要败在自己人手里,这时候不战,更待何时?”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不解。
“你酒量不错,是我见过的最能喝的女子,我有些喜欢你。”云流眯着眼睛,慢慢说道,“大雍与北狄,注定一战,我不希望,你仓促之下一败涂地。”
“我未必会输。”
“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云流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翩翩然翻窗而去。
我垂下眼帘,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很久,最后长长的,无声地吐了一口气。如今的大雍就像是一只果子,表面上看仍然色泽诱人,隐约有些新鲜的香气,其实内里,已经腐败不堪。
只要将外面那层皮剥去,就能看到无可救药的内里。
这一日的天气不算很好,太阳上仿佛是蒙着一层轻纱,白花花的没有一点温度。陆雪衣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坐着,手边只有一杯茶,早已经没有温度,他静静的坐着,并不催我。
“陆统领。”我迟疑着开口,“若是打起仗来,你会怎样?”
陆雪衣道:“男儿当血战沙场,保家卫国。”
“你。”我抿了抿唇,“有家人么?”
“曾经有过。”陆雪衣静了一下,很快答道。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眼,却没看出什么来。像他这样的人,原本不该,在雍京这样看着繁华,其实贪欲横流的地方。他应该是仗剑天涯的侠客,偶尔会美丽的女子稍作停留。
他已没有家人的负累,却还想着保家卫国。
大雍已经腐坏,却还有一丝希望。
这就够了。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们回去吧。闹市纵马的那个,真是洛太师的儿子?”
“是。”陆雪衣道,“是洛太师最宠爱的七夫人生的。”
“我以为他胡诌,没想到是真的。”我悠然一叹,“陆统领,你觉得,太师大人会拿多少银子来赎他?”
陆雪衣沉声道:“属下以为,洛太师会一鞭子将他抽死在祖宗牌位前!”
“洛太师真神人也。”我瞪大眼睛,感慨,“就为了省几个字儿,连儿子都能不要。走,咱必须会会他!”
我与陆雪衣往回走,他落后半步走在外沿,小心地将我护住。这个人一贯沉默,有时候能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可是走在他身边,却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
他的眼神有点冷,脸色却始终淡然,带了点隐约的温柔,只有下巴略微绷着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陆统领。”我向他靠了靠,略带了点讨好地笑道,“你家里,原先都有些什么人?”
陆雪衣抿了抿唇,苦恼得皱着眉头,为难道:“殿下,一定要说么?”
“也不是。”我挠了挠头,“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陆统领的家人,一定都很好吧。”
陆雪衣脚下轻轻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陆统领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才想要守护更多人的家么?”我仰起头,看着他轻轻垂下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圈扇形。
“他们。”陆雪衣仰起头,静了片刻,才慢慢的有些艰难地道,“是很好。”
我认识已有一年,几乎天天见面,他的神色总是淡淡的,他的情绪从没有大的波动。在他身边,我总能觉得宁静。
可是现在,他的脸色依旧平静,清绝的眸中,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怀念以及……痛悔。
这样的陆雪衣,对我而言,新奇而又陌生,我握住他的手,冲他淡淡笑道:“陆统领,我可以做你的家人么?”
“殿下?”陆雪衣难以置信地挑起眼帘。
“可以么?”
“殿下。”陆雪衣轻声一叹,“属下身份低微,恐怕高攀不起。”
“我说可以就可以!”我皱着眉毛,瞪大眼睛看他,“我觉得,陆统领是个很温暖的人。”
“殿下,属下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真的。”陆雪衣苦笑,“你不知道,属下曾经……”他的话至此戛然而止,俊朗的脸上带了点儿无措的难堪。
“陆统领。”我垂下眼睛,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人活着总要向前看。以前我娘被我气坏了,也曾说我这样的废柴,不配做她的女儿。那时候我不知道我爹,也没有兄长,我只有我娘,可是她说我不配做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