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了。
昭和四年的冬,是人来人往的冬:陆雪衣跟着东陵使臣走了。
而南疆战局,自我回京那日开始,渐渐激烈。陈耀这个人,打仗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是揣摩朕的心意这方面,就差得实在太多了。
朕太傻了,竟然对一个武将说一半留一半。
昭和四年冬,南疆战败。平南军统帅陈耀与南疆丞相宋子书与榕城会晤,陈耀直言女帝心系丞相,望丞相自荐枕席。
自荐枕席你妹!
这消息传到雍京,朝堂上众臣虽是神色各异,但仍是谨记着为人臣子的本分,象征性地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就一门心思装聋作哑。
而自朕离京之日开始,处处开小花的后宫,竟然也诡异地沉默着。
朕知道,这不是好事。
事实证明,朕的预感,从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平南军副帅何晏并南疆宋子书一行抵达雍京的时候,正是昭和五年的春天。这一年的春天,对我而言,是十分忙碌的:由于去岁我打着视察边疆的幌子,几乎整年都在外边儿晃荡,所以三年一次的春闱与例行的选秀都押后了,今年必须补上。
我爹当年为我布下的那些暗棋,能力各不相同,品行方面也是良莠不齐,这三年间,升迁贬谪的早已七零八落。因此,这次春闱朝中上下都十分关注。
春闱的事情这回拨给了吏部,周琮荣这个人惯常谨慎,为人处世方面稍嫌保守刻板,但他看人的眼光却是一绝,他挑中的人多半品行端正且低调能力,瞧着就是必成大器的好苗子。
周琮荣首次担此大任,心中十分惴惴,特意请了旨,希望朕能另外派出两人协同。我琢磨了一下,将近来沉迷了养乌龟的沈凤卓与三皇兄平王派过去帮忙。
春闱之事,有他们三人,朕也很放心。
反倒是选秀的事儿,有些麻烦。依着大雍以往的规矩,选秀向来是礼部与内务府商量着办,原本我登基之初,就该有一次。
但我登基的时候年岁尚小,身边只有一个正宫皇夫,且性情不定喜怒难料,一门心思清洗旧门阀整顿朝纲,朝臣们没人敢提这个事儿,生怕一不留神儿血染大地还挣不来好名声。
如今朝堂安稳,又是循例选秀,倒是省了他们不少唇舌。
宋子书抵达雍京的时候,正是春闱与选秀都如火如荼的时候,每个人都忙的脚不沾地,恨不得能有三头六臂。我的御案之上,已经有了第一批候选的名单画像以及详细的资料。
虽然陈耀误会了朕的意思,以至于传达给了宋子书错误的讯息,但北狄与西夷分别与大雍联姻,即便南疆去岁没有战败,也依旧会考虑南疆与大雍联姻的可能性。如今宋子书来此,未必没有顺水推舟的意思。
礼部一早便得了平南军送来的消息,但宋子书等人真正到达雍京的时候,礼部的人还是手忙脚乱。吴锒匆忙中将南疆使团迎进了行馆,有马不停蹄地入宫来向朕禀告。
“臣吴锒,参见皇上!”吴锒严肃地行了一礼,禀道,“南疆使团一行,已经抵达雍京,现今在行馆中休整。”
我正随手翻看名单,闻言手微微一顿,笑道:“据闻南疆宋相风姿卓绝,吴大人以为呢?”
“漫漫旅途,风波摧折,使团一行瞧着都有些倦怠。”吴锒略一沉吟,才慢慢道,“至于宋相,挺拔若竹,确实赏心悦目。”
“如此说来。”我抚着下巴,略微含笑,“天下人风传朕心喜宋相,也是常理。”
吴锒静默不语,脸上颇有些不自然。我眨了眨眼睛,蓦然想起,朕当年年幼,在崇文殿念书的时候,还曾摸过他的手。如今想来,果然是因为那会儿世面见得少。
“对南疆的使团,好生照应着。那位宋相,休整完了,传他入宫。”我轻轻拍了拍御案上的画像,笑眯眯道。
“臣领旨。”吴锒略微躬身道。
“至于这些。”我扣了扣桌子,“便停了吧。朕的后宫,人够多了。”
“皇上。”吴锒略皱了皱眉,拱手道,“充斥后宫,绵延子嗣,是身为帝君的责任。如今皇上的后宫之中,德君贵君甚或是即将入宫的南疆宋相,皆非我大雍之人,日后难免会有异心。”
“吴锒,人都到目见远山而不见睫,你想得太多了。”我随手拿起一副画像抖了抖淡淡道,“朕随手翻了翻,选中的这些人,出身名门,能文能武,但论到挥斥笔墨指点江山,比得上皇夫么?”
吴锒微微一凛,摇头道:“皇夫文章一大家,纵观整个大雍,少有人能比得上。”
那是自然,我心中略有些得意,阿来何止是文章写得好,他的艳情话本写的更好呢,就连我爹都是他的脑残粉。我轻轻咳了一声,又道:“论到身手,他们比得过北狄战神云流么?”
吴锒脸色微微一变,垂下眼帘道:“比不过。”
“论到下毒雕兔子,比得过西夷皇叔杜清洄么?”
“比不过。”
“论风姿卓绝出将入相,比得过那宋子书么?”
吴锒额上隐约见汗:“比不过。”
我冷哼道:“这些人既然能先入了你的眼,无论品貌文采,想来都还过得去。但你也不看看,朕的后宫里,都是什么人。他们入了宫,岂不得活活憋屈死?”
“这……”吴锒抹了把冷汗,诚恳道,“是臣考虑不周。”
“这事儿,也怪不得爱卿。”我轻轻挥了挥手,淡淡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朕也懂得。朕的后宫,除了皇夫,皆是外族之人,无论他们是怀了何等的心思,都是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