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秋老虎肆虐得格外厉害,白日里我坐在行帐中,什么都不干身上的汗还滴答个没完,换身衣服不到一刻钟就湿透了。陆雪衣软甲披风端正庄严地侍立在侧,玉一般的容颜纹风不动。
我看着他那副置身火炉却俨然在冰天雪地般巍然不动的模样,心里头对他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外头轮值的士兵也是强打精神,换岗下来的时候一张脸往往被暑气蒸得通红,湿哒哒地就跟从水里面拎出来一个样。
体质稍微差些的,往太阳下站一刻钟,就有中暑的危险。
这种天气,我心中难免烦躁难安,绿翘引着几个小宫女在我身边伺候,也是一副恹恹的样子,打着宫扇的那点儿微风在秋老虎面前根本弱得不值一提。
陈耀照旧每日派出小股兵力骚扰南疆驻军,连时辰都是固定的,总是在早晨天刚亮人刚醒的时候,不求建功立业为大雍开疆拓土,只求能让手下的兵儿全身而退。
南疆驻军初时对这般的骚扰颇不摸着头脑,本着稳扎稳打的精神,一边儿忙着抗旱,一边专门腾出手来应付骚扰。
但几次之后他们也发觉了,大雍的平南军约摸是来报去年骚扰之仇,或者根本就是无聊了来找个乐子,压根儿就没有要将自己一举全歼的意思。
摸透这个道理之后,南疆驻军的台服虽则依旧谨慎,但抵抗的力度弱了不是一成两成。
后来都被骚扰惯了,看到小股人马冲上来,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了,随手糊一把脸挽起袖子抄起锄头就出来应战了。
双方猛烈交击,然而一战即分毫不恋战,各自收兵不在话下。
每日报到我行帐中的,都是这般的情形,我趴在桌上,脸贴着桌面,丝毫没有觉得热气减弱,只捏着一手热汗,微微合着眼睛,忧愁地道:“绿翘,你说,就这么个不上道的游戏,分明一点趣味都没有,这陈帅怎么就是玩不腻呢?”
“陈帅统领平南军,该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吧。”绿翘不甚肯定道,“南疆自去岁开始便一直旱着,到如今也没落下一滴雨来,瞧着那招雨帆也没个路用。老天爷向来是个没眼的,看不到人间疾苦,也不知道何时能赏点水下来。光是这般耗着,南疆也莫想睡个安稳觉。”
“他打的什么主意,朕是不知道。”我略笑了笑,“朕只知道,若是让宋子书缓过一口气来,就够他喝一壶的。”
“主子,如今南疆疲弱,就是那小鼠儿,一只小鼠儿能活多久,还不得看猫的心思?”
我叹了口气:“朕只担心,这只猫,空有个大个儿。别等到被老鼠戏耍的时候,才知道天外有天。”
绿翘也笑了,略斟酌了一下,才慢慢道:“主子,老百姓种地,都是靠天吃饭。年景不好的时候,富贵人家便罢了,好歹能撑过去。若是穷人家,被逼的卖儿鬻女,那都是福分。若是被逼的无路……”
我的眼睛懒懒地撑开一条缝,静静地盯着她:“当年,你们家便是如此,卖了你么?”
“我们家,原本有三女一男。”绿翘点了点头,苦笑,“下头还有个小妹妹,一岁上便夭折了。婢子姐妹,都相继被卖了,这才能给弟弟换一口饭吃。”
我轻笑一声:“所以呢?”
“什么?”绿翘微微一愣。
“其实,你真正想说的是,南疆年景已然至此,便是胜了,也没什么好得意,是么?”我淡淡道。
“主子……”
“绿翘,你该知道,道义对我来说,都是狗屁。锦上添花这事儿我一向做不来。何况,这次本就是南疆先惹我大雍,不是么?”
绿翘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南疆旱灾严重至此,让他们束手待毙是不可能的。”我轻声道,“看着吧,很快他们就会主动出击了。”
“主子。”绿翘挑起眼帘,一字一句道,“你会屠城么?”
“我屠城做什么?”我有些好笑,“难道辛辛苦苦打下一座城,为的就是把那座城变成死地么?”
“主子。”绿翘凑到我眼前,“不如咱们快些打吧,早日回京也好。这南疆的天儿,实在是太热了。”
“我估摸着也快了。”我点了点头。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宋子书显然比我想的还要沉得住气。
“皇上。”陆雪衣与陈耀切磋完武艺,掀开帘子进来,“京里来人了。”
说着,他让开了身子,露出站在身后的人。
“皇上,小生可算见着你了!”安道远飞身扑到桌前,脑门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来,“这南疆的天儿可真是热!皇上瞧上去起色不太好,是吃不惯么?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按了按眉心:“安太医,你一下问这么多,要朕先回答哪一个?”
“皇上。”安道远抬起袖子摸一把汗,“微臣请脉。”
我瞥他一眼,伸出一只手,他的两根手指搭在脉门上。
安道远一脸严肃,慢悠悠道:“皇上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内火有点旺。”
我收回手,淡淡道:“原本就没哪里不舒服。安太医不在京中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皇上离京日久,小生颇为想念,就来了。”安道远虔诚道,凑过来道,“皇上呀,京中的情况有些复杂啊。”
“怎么个复杂法?”我挑了挑眉,京中要员都算是我的心腹,且互相牵制着,能出什么幺蛾子。
“皇上初离京之时,皇夫们都很安分,各自呆在宫中,甚少出门。”安道远几乎要为自己摸一把心酸泪,这小祖宗出了门,根本就不知道自个儿后宫的情形啊。